76、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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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许是一个奇怪的人。</p>

许其琛从见他的第一面就这么觉得了。</p>

各人自扫门前雪, 休管他人瓦上霜。钢筋水泥铸就的冰冷森林里，这句话早已成为现代人的生活法则。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能够自己做到的事, 他绝对不会麻烦别人。</p>

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才可以好好生存下来。</p>

可是还是不小心麻烦了他, 这是许其琛最后悔的一件事。</p>

如果不是因为低血糖快要发作，车上又只有他一个同校学生, 许其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助的。</p>

他又怎么会料到, 这一次求助, 就让这个人有了可乘之机。</p>

肆无忌惮地在他的面前释放光芒。</p>

帮他化解尴尬, 帮他占座位, 跟他一起坐车回家, 让他改稿子，替他拧水瓶。</p>

这个人丝毫没有觉得接近别人是一件困难的事, 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挫败感。</p>

是因为生活得太顺利了吧。许其琛的心底忽然滋生出这种阴暗的想法。</p>

长得好看, 成绩出众，又有美满的家庭，是所有人钦慕和追逐的对象, 所以看到自己这样的人，会觉得格外可怜吧。</p>

每当夏知许笑得一脸阳光靠近他的时候, 许其琛的心里总是会擅自给他贴上一个标签。</p>

[同情心泛滥的家伙]</p>

所以，在看到他再一次跑到自己的面前, 无条件为自己付出的时候，许其琛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阴郁面。</p>

“你是在可怜我吧。”</p>

“你是因为同情我，所以才做这些吗？”</p>

看到了他眼底的疑惑和无措，许其琛反而觉得宽慰。</p>

不要再因为可笑的共情来关心他了，感同身受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p>

可是当自己踢着不规范的正步, 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时候。</p>

“不是的。”</p>

他的眼神里全是坚定和热切。</p>

“因为你很好，你很优秀，所以我才想和你做朋友。”</p>

许其琛没办法否认，在听到这句他从未料想过的话时，他的确有些慌，自己也不明白缘由。</p>

死寂的心脏开始跳动。</p>

越来越快。</p>

——向后转！</p>

听到教官的指令下意识仓促地后转，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差一点摔倒。</p>

被身后的一双手牢牢抓住了胳膊。</p>

“我是认真的。”</p>

又是重重一击。</p>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还偏偏出现在他的面前。</p>

“今天上午的训练到此结束！下午两点半在这个地方整队集合，如果有人迟到，就给我绕着这个操场做蛙跳，明白？”</p>

“明！白！”</p>

“向右转，第一排开始，走步带队出去，后面跟上。”</p>

六排的方阵变成了一个竖列长龙，整齐有序地离开了体育场的大门，然后原地解散，许其琛提着自己的保温杯，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p>

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点，莫名其妙觉得心虚。</p>

莫名其妙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那个家伙抓住。</p>

“知许！夏知许！你跑什么啊？”</p>

“回家吃饭！”</p>

“饿死鬼投胎啊你。”</p>

来了……</p>

许其琛下意识想躲起来，四周围都是人，无处可躲。</p>

最后还是被他逮了个正着。</p>

“你走得好快啊。”夏知许跑得热腾腾的，取下了头上的帽子，在自己的脸跟前扇着风。</p>

许其琛没有接话，默默地向前走着。</p>

“你听见了吗？”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我刚刚说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如果你没有听见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p>

“不用了。”许其琛很快地回复，“我听见了。”</p>

夏知许的表情一下子开心以来，“真的吗？”他看见解散后越来越拥挤的人群，走到了许其琛的左手边，“我向你发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p>

好奇怪……</p>

两个男生之间发什么誓啊。</p>

“你别说了。”许其琛压低了声音。</p>

“那你跟不跟我做朋友啊。”夏知许无赖地笑着。</p>

难缠，这是新的标签。</p>

手指被保温杯的带子勒得难受。</p>

“先回家。”</p>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好像又有哪里不对，走了几步，一侧脸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p>

回头，看见夏知许傻傻地愣在后头。</p>

他说错什么了吗？</p>

好不容易跟着军训的人流走出了学校，可所有的新生都在这个时间点解散，校门口全是密密麻麻的迷彩色，公交车站几乎要爆炸。</p>

“怎么办，好挤啊。”夏知许看了一眼许其琛的胳膊，“我们坐出租车回去吧。”</p>

这么多人，出租车就好拦了吗？</p>

许其琛没说出口。</p>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p>

重点好像不是出租车好不好拦的问题，而是……</p>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坐出租车回家啊。</p>

可偏偏这个热心少年根本没有关注问题的核心，自己跑到了公交站前头的马路边，连续好几辆车都被人拦走，终于有了一辆空车停了下来。</p>

“去哪儿啊？”司机摇下车窗。</p>

“师傅，去友谊路，就是那个锦绣花苑的门口。”</p>

“哎呀我不过去那边，等会儿就要交接班了，我懒得跑一趟了。”</p>

夏知许两只手扒在车窗，“别啊师傅，您带带我吧，您看我在这等了好久才等到您一辆车，而且……”他立刻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一好朋友今天军训胳膊折了，您看就在那边！”夏知许指了指不远处的许其琛。</p>

“他这样上不了公交车，我们好不容易拦下您的车，你就当做做好事，行吗？”</p>

司机歪着脑袋看了看，还真有一个吊着胳膊的男生在那站着，他看了看手表，叹口气，“行吧，你叫他过来吧。”</p>

“谢谢您师傅！”夏知许立刻跑到许其琛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这边走，给他开了车门，硬生生把他给塞了进去，自己坐到了他的旁边，“行了，师傅咱们走吧。”</p>

司机在后视镜看了他们俩一眼，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子军训都这么卖力？怎么弄成……”</p>

夏知许立刻抢过了话，“哎对啊，我们教官可严了，您是不知道，那什么，他还罚我们围着大操场蛙跳呢，腿都快废了。”</p>

许其琛看面带疑惑地看着他，说完话的夏知许转过头看向许其琛，干笑了几下，“你、你可得小心点。”</p>

奇怪。</p>

一路上夏知许都在和司机聊天，许其琛紧紧地坐在一边听着，觉得他还真是个具有社交天赋的人。</p>

这一点自己就望尘莫及了。</p>

司机将车停在了十字路口，“到这下吗？”</p>

两人下了车，夏知许带上了车门，“谢谢您啊，您真是大好人！”</p>

“打车的钱我下午给你。”许其琛冷不丁开口，夏知许下意识回道：“不用，这……”</p>

可他忽然表情一变，“下午？要不这样，你下午上学的时候给我吧。”</p>

许其琛愣愣地看着他，“上学的时候？”</p>

“对啊，你几点从家里出发？咱们约个时间在公交车站碰头吧。”夏知许笑道。</p>

“我……”</p>

夏知许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就下午一点五十，行吗？两点半就得集合了。”</p>

许其琛的眼睛垂了下来。</p>

他还是学不会拒绝别人。</p>

不对，是学不会拒绝眼前的这个人。</p>

“……嗯。”转身离开，往街角这头拐去。</p>

身后的人仍在朝他道别，连语气都是兴高采烈的。</p>

许其琛只能假装没有听见，默默地沿着这条不太长的街走回了家。</p>

上楼，拿出钥匙，开了门。</p>

一进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不小的动静，还伴随着打电话的声音。</p>

“星期天不行，我都说了琛琛星期天休息，我得在家陪着他……不是，我上次就跟你说了啊，你自己不记得了，而且我周六的时间不是腾给你了吗，是你自己非要周六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啊。”</p>

许其琛默不作声地弯腰换了鞋，将手里的水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p>

“你每次都是这样，动不动就‘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你也体谅体谅我……怎么就不关我事了，那是我姐的儿子，就是我的孩子，不关我事关谁事？”</p>

他坐在沙发上，将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p>

“跟你说不下去了，你完全不能理解我，别说了，先冷静一段时间吧。”</p>

听着舒滢挂了电话，许其琛很快站起来，拿着帽子轻手轻脚走到玄关，假装刚刚到家，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姨，我回来了。”</p>

舒滢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嗯！这么早就回来了啊，冰箱里有我切好的水果，你拿出来吃。”</p>

许其琛嗯了一声，打开冰箱，拿出那盘被她切得乱七八糟的苹果，放在餐桌上。</p>

舒滢端了两盘菜走到餐桌前放下，一盘被炒到焦掉的土豆丝，还有一盘看起来也不怎么可口的青椒炒肉。</p>

许其琛走到厨房，看见还有一盘番茄炒蛋，正准备端，就被舒滢打发了出去，“你这个小残废，老实待着吧。”说完就自己端了出去。</p>

舒滢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为了做饭绑起来的长发散开，“本来我是准备叫外卖的，但是我又怕外面的不干净，虽然你小姨我做饭不好吃，但起码是干净有营养的。”</p>

许其琛没有吭声，只是拿了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大口鸡蛋。</p>

……里面还有一小块鸡蛋壳。</p>

他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吞了下去。</p>

“今天军训是不是很辛苦啊？”舒滢给他夹了一筷子不太焦的土豆丝，“我还记得前几年我大学军训的时候，那个累的，每天一回来就想睡觉。”</p>

“还好，不是很累。”</p>

“那就好。”舒滢笑着吃了一口饭，“等你放假，我带你去看电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