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二画 信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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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 是卫东入画以来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那种不可抗衡的可怕力量残杀。</p>

那种莫大的恐惧感和无力感, 让他的骨髓都在打着寒颤结着冰。</p>

卫东知道自己就像只鸵鸟，最会自欺欺人, 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所有自己不愿去细想的事。</p>

如果说在白天时, 自己还可以靠插科打诨故作轻松来逃避和压抑恐惧的话, 那么在夜晚，这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就再也压不住了。</p>

卫东觉得自己已经被恐惧崩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一股没来由的躁郁与邪火汹涌地冲破了防线，他抬眼看了看永远冷静自持的牧怿然, 看了看从小到大总是护着他帮着他的柯寻，他们的坚强和无惧让他更显脆弱与卑微, 他受不了这恐惧折磨，也受不了被对比得如此可怜无力的自己。</p>

“我就是个怕死的普通人，有错吗？！”卫东用手抹了把脸, 两颊带上了情绪不稳的微红，“是，我要头脑没头脑, 要力气没力气，所以就活该得死？！”</p>

“东子, 冷静一下。”柯寻察觉了卫东急促变化的情绪, 伸手过来握他的肩，被他一把拨开。</p>

“不用可怜我，”卫东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知道自己情绪崩溃了，但他阻止不了自己，“你不想死，我更不想死！我家里有爹有妈我他妈还有工作，我又没像你似的一个人得过且过，自从你爸妈……说好听了你是看破世事无牵无挂一切都无所谓，说难听了根本就是生无可恋凑合着活，我呢！我怕死，我惜命，我就想好好儿活着，像以前一样平平凡凡的活着，我他妈……”</p>

卫东说着带上了鼻腔音，捂着脸埋首在膝盖上。</p>

柯寻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盯在身下的破毡毯上。</p>

牧怿然也没有说话，帐篷里只有卫东压抑着的粗沉的喘息。</p>

这喘息持续了很久，渐渐地缓慢且绵长起来，声音也似乎显得空旷，绕在身体四周，甚而头顶上空。</p>

柯寻一把握住卫东的后脖颈，声音极轻地送进他耳朵：“东子，禁声。”</p>

帐篷外的雪光变得惨白，比白天看上去低矮数倍的天空上，一大团浓黑粘稠的东西缓缓向着地面滑落，并逐渐生化出八条粗壮的手臂和躯干头颅，两只粗壮弯屈的腿落在地上，缓慢地迈动了步子。</p>

躺下。牧怿然冲着柯寻比了个手势，顺便将手里的紫茉莉揣进了怀里。</p>

帐篷里地方狭小，三个人并排躺都得侧着身，并且还十分拥挤。</p>

柯寻把卫东摁躺下之后，一扭身，背对着他，就面向了牧怿然。</p>

牧怿然躺到一半，见此情形，顿了顿，也一转身，把后脑勺留给了柯寻。</p>

谁知刚一侧躺好，身后这货就手脚并用地搭到了他的身上，并从后面紧紧把他搂住，牧怿然身上一僵，伸手捏住柯寻搂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一个用力，柯寻登时就疼出了一身冷汗。</p>

“地儿小，忍一忍，”柯寻虚声在他耳边吹气，“东子快被挤出去了。”</p>

过了好半天，牧怿然才勉强松开了他的手腕。</p>

眼底忽然瞟见怀里露出的几小朵紫茉莉，就不由得额筋直跳。</p>

这个人真是他生平仅见的，最会打蛇随棍上、给个台阶就敢给你上房顶揭瓦片的家伙！</p>

巨影的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沙柳和李紫翎所在的帐篷，最后和她们两个结组的人是秦赐。巨影在他们的帐篷边弯身查看，八条不受操控的胳膊在混乱地扭动挥舞。</p>

看了一阵，巨影挪开了腿，向着那一家三口所在的帐篷走过去。</p>

观察了很久，巨影终于来到了柯寻他们所在的帐篷边。</p>

巨大的黑团隆隆地压在帐篷顶，粗沉绵长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翕动，柯寻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肢体摩擦声，而后就是指甲刮在帐篷皮上的挠动声。</p>

——它选中了这顶帐篷吗？</p>

柯寻感觉到背后卫东的身体在颤抖，但他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p>

也许因为这是所进的第二幅画，对于死亡有了更多的经历和感受，对于恐惧，也多了承受力和习惯性，又也许是因为刚才卫东情绪失控所说的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戳到了柯寻长久以来一直避免深思和细想的痛楚，如今死到临头，突然能够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内心。</p>

于是柯寻意外地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怕死。</p>

然而卫东说得不对，他得过且过，不是因为失去了好好生活的欲望，他只不过是没有了牵挂和执念，活得更加随意任性而已。</p>

他不怕死，但他也愿意努力地活。</p>

他的信仰不是钱，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仰，再或者，随心随性，才是他真正的信仰。</p>

指甲抓挠帐篷的声音忽然消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