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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还有壮志雄心,如今又知欧罗巴之事,哪一个不是强横大国?朕正要在这大争之世效齐桓晋文,朕尚未知天命,你也才将将而立,反正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用你常说的市井俚语,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别人用不得你,朕却用得,也制得住、压得住。
真要是朕驾崩之前还还活蹦乱跳,朕也自会想办法叫你恩荣无限陪葬帝陵,免得等着朕驾崩之后,叫你罪名加身何患无辞,倒显得我们李家对不住你。
皇帝并不是变态。
甚至皇帝觉得自己的想法,若是刘钰知晓,定能感动的涕泪横流。
只是时代的扭曲之下,他的想法在刘钰看来,简直变态到不能再变态。按皇帝的想法,皇帝驾崩之前先把刘钰弄死,刘钰反倒应该感恩戴德。
因为那样的话,可以保刘钰的名声、家族、荣耀。恩荣无限、甚至皇帝罢朝数日以示哀悼,将来还能陪葬帝陵。
下南洋若能成功,定是要封公爵的。不到四十,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又能抓钱袋子、又能抓枪杆子,皇帝自信自己立为太子的儿子,是不敢用的、也用不了。
到时候,只怕难免要出一些事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多活那么两年,反倒是名声毁了、家族亡了、荣誉臭了,皇帝觉得自己对刘钰很好,所以实在不忍心出现这样的局面。
这当然也就推出来一个结论在自己驾崩之前,把刘钰弄个病死之类,风风光光的大葬,便是对刘钰最大的宠信。
刘钰今年才三十几,皇帝自己也不到五十,不一定谁走到谁前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哪还有信什么长生不老、修道炼丹的。
皇帝觉得,刘钰十六七岁就在白山黑水间磨砺,去过西域、下过南洋,蚊虫叮咬,车马劳顿,很大几率死在自己前面。
真要是死在自己前面,那可真就是皆大欢喜了。
可真要是死不到自己前面,自己也只好帮个忙,送一程了。
刘钰是忠臣吗?
这一点,李淦并没有怀疑过,虽然行事手段多谈什么华夏,可自己就是华夏天子,他效忠华夏,自然就是忠于自己,只要自己不是宋高明英那样的。而且扪心自问,李淦觉得自己比起赵构、朱祁镇还是强不少的呢。
但这一次刘钰的欧洲之行,看似风光无限,似有昔年班定远之雄姿。可也让皇帝有些不太舒服。
罗刹好说也是一个大国,结果一场政变,刘钰全身而退,这罗刹国可不是鄯善、楼兰,大顺在那边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军力也难抵达。
荷兰国,怎么说也算是小而霸,远洋万里,纵横七海,结果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借力打力、借势而为,轻而易举地换了荷兰的首脑。
这都是功劳,对大顺天大的功劳。可这些功劳的背后,也让皇帝感到了隐忧。
罗刹政变,靠的是力。
荷兰政变,靠的是谋。
既可在沙皇、贵族、旧皇驾崩、新皇初立的时候,以力破巧。
也能在议会、民众、议长、商人之间,纵横捭阖,煽动民心。
虽说大顺与两国都不相同,大顺既有自己的基本盘小贵族,也有科举制的官僚体系,权力架构和罗刹、荷兰都不相同。
但终究还是说明了一件事一旦离开了牵制和制约,这种人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淦自信自己压得住、也制得住刘钰。可是,自己驾崩之后呢?
刘钰和太子并不熟悉,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正如李淦想的那样,若是刘钰现在才十七八,李淦是乐于把刘钰留给太子,当将来的枪杆子、钱袋子的。
但刘钰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封无可封了,而且能力超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让他和太子走的更近。甚至稍微一个有点政治嗅觉的大臣,都应该知道重臣万不可近于太子。
真要是能练兵、能搂钱、能打仗,还能在欧洲搞两场不同风格政变的鲸海侯,和太子走的太近,皇帝自己就该不安心了。
可如今局面已经这样了,就算刘钰忠心耿耿,以求善终,将来自己驾崩了,太子和刘钰又没有太近的关系,刘钰恐怕也很难求一善终。
况且,刘钰忠心耿耿,但真要是太子将来让他死,他能坐以待毙吗?
逃走?别看当年日本人说什么狡兔三窟,可现在大顺已经再度成为亚洲的天朝上国,从阿富汗到日本、从缅甸到爪哇,只怕没人敢收留。
再说,这样的人物,若如商鞅。若用则用,不用则杀之。皇帝之前倒是想过,真到某一天刘钰想驾一叶扁舟于海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太子和刘钰可没这么大的交情,也没有浓厚的感情。
就算不考虑别的,只考虑自己的身后名,只要刘钰没有在南洋一战后阖门自守,只要自己还要用刘钰做事、靠西洋贸易弄皇室内帑小金库,那将来太子继位也一定会动刘钰的。
泼脏水、找罪名,那都是必然的套路。刘钰若是反,不好;逃,也不好;不反不逃就这么死了,自己的名声呢?重用宠信的臣子,是个罪孽深重之辈?那自己算啥?
展望将来,李淦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
他实在没想过,当知道刘钰在欧罗巴办成了好大事、下南洋的条件均已成熟、大顺真的要参与天下争霸、刘钰即将从欧洲回来的时刻。
自己此时最盼着的,竟是刘钰将来死于自己前面,全君臣之义、成唐宗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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