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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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宣平又啧啧，“贵成这样，老百姓肯吃才是活见鬼！”</p>

赵毓，“有一年，它的米价甚至是普通米价的二十倍。”</p>

薛宣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用马鞭指指眼前这波浪一般的千顷稻田，又指了指赵毓，“你，这个，……就是，那年，……”</p>

赵毓点头，“是。”</p>

薛宣平，“我的天啊，这么多年，你一直惦记着它？”</p>

赵毓摇头，“不是，我也是到绮镇才想到的。”</p>

文湛却不明白，“什么事情？”</p>

薛宣平回答道，“这位小哥你不知道，当年老赵在敦煌带兵，我是他的伙夫。那一年黄河水患，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关中的粮食已经征调一轮了，怎么也得给老百姓留点，可是匈奴王阿提拉兴兵，又不能不打。当年老赵自己来过绮镇调粮，没弄到就回去了。结果战备不足，老赵还让人给抓了，据说带到漠北王庭。”</p>

“这里的地是随侯府的，不纳粮，不缴税，不被征调，就算镇守将军燕遂宁来了也白搭。再说，那年黄河发大水，南方的米过不来，本来普通米的价格已经比往年高出三成了，结果这边玉碎珍珠的价格愣是那年高价米的二十倍。看样子，不管贵成什么样，总有人出的起这个价钱，只要东西好。”</p>

“老赵来绮镇，征粮，没办法，买粮，没钱，最后只能空手回西北了。”</p>

文湛不说话，只是听着。</p>

世家豪族兼并土地，战时发国难财，这些事情他听得多，见得也不少，只是，没有想到，赵毓曾经，……</p>

薛宣平对赵毓说，“说实话，我当时以为你肯定死在须臾沙漠以北了，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p>

赵毓，“祸害遗千年，我且活着呢。”</p>

赵毓没有听见文湛再说话。</p>

只是，他感觉到揽住自己腰间的手臂极度收紧，像鞭子一般缠绕着自己。</p>

薛宣平则说，“老赵，我话说在前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不是世家豪族，征地这活儿咱们可干不了。你看十三行的周熙那么厉害，他们做的是货通天下的生意，可从来没有学那些权贵们囤地，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没权。”</p>

夜里回沧琳园，文湛一直不说话。</p>

赵毓，“我，……那个，……”</p>

文湛帮他把束发的玉环拆下，“这十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有时间也有心情的时候一点一点告诉我，我承受的住。”</p>

随后，他轻轻拥住他。</p>

赵毓却感觉，皇帝在微微颤抖。</p>

第二天，周熙到了。</p>

从清晨开始下雨，本来周熙想要请赵毓在茶庄吃饭，不过赵毓让人告诉他，“既然惦记着十三行的银子，还是我做东，不然显得太不够巴结了。”</p>

赵毓请周熙吃饭的地方是羡云飞一个佃户的家中。</p>

稻田旁有一条古栈道，直接向前走则是一条三百年的松木长廊，尽头有一个亭子，赵毓让人将饭菜摆在亭子中。</p>

周熙骑马到长廊的时候，看见赵毓手中撑伞在那里等他。</p>

赵毓，“本来想着等你一个回信就好，没想到周老爷就亲自过来了。”</p>

周熙下马，将马匹拴好。</p>

他不接赵毓的话茬，也不说生意上的事情，只是拿出一个小食盒，递给赵毓，说，“我刚才让茶庄的厨子包了一些猪油汤圆，黑芝麻馅的，又带了些自己酿的桂花酱。这是我们永嘉的口味，不知道你吃的习不习惯。”</p>

周熙总是这样，上门见人从来不空手。</p>

赵毓接过来，道了谢，“习惯，我就爱吃这个，一会儿让他们煮了，咱们饭后吃。这边请，先喝口茶。”</p>

赵毓帮周熙撑伞，而周熙则向外让了半个身子。</p>

周熙总说赵毓客气，其实他们之间还是周熙客气。</p>

亭子那里已经有人。</p>

那个人站着，看着亭子外面的烟水与稻田。</p>

石桌上摆放一套很简陋的茶具，盛着清澈的茶汤。</p>

赵毓并没有为周熙引荐那个人，周熙只是冲着那个人拱手，而那个人则连还礼都没有，却用眼睛看了他几眼，勉强算是个还礼。</p>

生意做到周熙这个地步，看人不是本事，而是本|能。</p>

赵毓身世极其复杂，与他来往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上至王公显贵，下至贩夫走卒。</p>

十三行有今天，就是周熙清楚的明白，只做自己能做的生意，只挣自己能挣的钱，只结交自己能结交的人，其余，一切都是虚妄。</p>

赵毓收了伞，将食盒放在桌面上。</p>

周熙说，“今年应该是丰年。”</p>

赵毓点头，“对。这些米珍贵，老百姓拿出去兑些粗粮，应该能喝上稀粥了。”</p>

周熙只是微微摇头，“没办法，地租太高。”</p>

赵毓，“这里盛产玉碎珍珠，周先生的陈掌柜常驻绮镇，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不知道这种米，周先生是否吃的习惯。”</p>

“不怕你笑话，我没吃过。”周熙笑着说，“我们碗中是永嘉的糙米，一年两季，比这个便宜的多。”</p>

周熙说的是官话，却带着吴音，清冽缠绵，显得异常儒雅。</p>

赵毓，“卖油娘子水梳头，我当年听崔珩说过。”</p>

周熙，“是。”</p>

赵毓，“周先生，既然您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羡云飞的全部土地，它的庄园，还有后山以及果园，我可以七成拿下，然后七成半卖给你，你看可以吗？”</p>

周熙也没有王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这件事情，可不可以等崔侯爷回雍京城再说？”</p>

赵毓，“这事与他没有关系。”</p>

周熙，“有没有关系，他在这里，我心里有底。”</p>

赵毓，“你我的交情也蛮好，未必比崔珩差吧。”</p>

周熙摇头，“这件事与我同侯爷，还有我同你的私交没有关系。宁淮侯是圣上下旨亲封的三等侯，位列大郑三十二侯府名碟上，我要的，是他这个身份。”</p>

赵毓也笑，“我在这里不行吗？”</p>

周熙，“您原来行，现在不行。”</p>

雨中，亭子中的三人安静的像是飘渺的烟水之气。</p>

赵毓身后那人，忽然泼了茶水，重新倒了一盏热茶，放在赵毓手边。</p>

周熙说，“周熙一介商贾，身上没有功名，征地，天大的事，周熙担不起。”</p>

赵毓，“十三行财雄势大，……”</p>

周熙，“永嘉子弟命苦，生下来就知道，家乡七山二水一分田，如果不出外讨生活，饭都没得吃。原本我们做的都是小买卖，利薄，缴税，风险大，万一哪个不对付，家底就亏，慢慢的，这些家乡父老就组成了十三行，大家好歹互相照顾。我们就在江南，但是织绸，瓷器，这些真正赚大钱的买卖都在江南制造局手中，我们也拿不到，更不要说征地了。赵先生，您看看，当今天下，凡是能持有大片良田，有庄园，有佃户，不用奔波劳累的，可以顿顿吃玉碎珍珠的，哪个不是权贵？”</p>

赵毓忽然笑了，“我还以为，大郑的土地皆是天子的，那是列祖列宗南征北战打下的江山；这些土地也是百姓的，生于斯长于斯，每日辛苦劳作，收获粮食以养家活口。”</p>

周熙喝了一口茶，已经凉掉。</p>

赵毓，“好了，老周我不跟你兜圈子了。这次咱们只赚钱，不征地。这些土地在手中只不过一时半刻，转手就可以出去。你给我七成五的钱，我以七成的价格征地，总要让我也赚一些，随后我将土地质押在你这里，利息你照算，不用和我客气，最后我给你卖地。我给你以市价卖地。你不用费心，仅仅借钱就能拿走羡云飞二成五的利，可以吧。”</p>

“再说，这里的玉碎珍珠这么好，你又没有做粮食霸盘的野心，官府肯定放心，羡云飞的粮都是你们收，也是你们卖，其中的利润更客观。”</p>

闻言，周熙仔细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他身后人。</p>

那个人似乎对于他们的话没有一丝半分的兴趣，他看着雨幕外的稻田，还有远处的树木，极目之处的山峦与青峰。</p>

周熙，“这里，……，有可能会成为逆产。”</p>

赵毓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拿起刚才那个人给倒的热茶喝了一口，“不怕，要的就是这个。”</p>

周熙，“如果一旦成为逆产，一切银子化为乌有还是小事，卷入巨案可能是抄家的祸事。”</p>

赵毓，“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听说’五亩地’法令？”</p>

果然，周熙摇头。</p>

赵毓，“凡是世家豪族的土地，无论是否是逆产，当然逆产居多，可以化整为零出售。以五亩地为准，可以以市价出售给那些无产的佃户雇农。如果以这种方式卖掉土地，则不再追究手持逆产的罪责。这是七百年前圣主鹤玉王颁布的天子令，直到现在依然有效，却很少人听说过。</p>

法令的本意是以重利诱世家豪族出手土地，防止土地兼并过甚。</p>

总有不肖子孙，总有人贪图金钱，总有人守不住祖业，总有人在大难之前需要银子做最后一搏。”</p>

周熙不解，“既然是逆产，那官府收回直接分拨不就好了吗？”</p>

赵毓，“直接分拨，这些土地永远到不了老百姓手中。据我所知，现在就有人盯上这里，那个人可不像咱们布衣之身，人家身份贵重，胃口大，想必是要一口吞下整个羡云飞。说实话，要是被另外一个权贵豪门吞下羡云飞，事情与土地在随侯手中没有不同。这里一样不缴税，不被征调粮食。”</p>

周熙，“怎么保证随侯世子一定会将羡云飞卖给你？”</p>

赵毓，“如果你应了我，除我之外，石慎别无选择。”</p>

饭菜酒水摆了过来。这里清苦，赵毓自己带来的玉碎珍珠，另外让主家炒了青菜，蒸了一条从稻田抓上来的草鱼。</p>

周熙看着桌面上绿莹莹的米饭，终于点头，“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