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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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听见他的话，忽然抬头，冲着他咧嘴一笑。崔珩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他连忙从牢狱中出来，看见外面一个从七品小旗官慌乱跑进来，在梁十一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梁镇抚使的脸色如同白蜡塑出的人像。</p>

赵毓从青石栏杆上站起来，“有多糟糕？”</p>

梁十一，“守住西城翠叶巷的十三个小旗，尽数被杀。”</p>

崔珩一步一步走到青石栏杆旁，“承怡，我怀疑我们抓的人是假的。他应该不是景厝的儿子。”</p>

赵毓见过幼年时代的景沢，所以即使这个人从九岁到十九岁变化巨大，他感觉自己依稀能辨认出一些蛛丝马迹。</p>

但是，他并没有见过景庴这个号称遗腹子的儿子。</p>

所以，即使现在他们隔着诏狱的木栅栏面对面，赵毓也无法分辨这个孩子是真还是假。</p>

此时，这个小孩子就安静的窝在干草堆中，像个被遗弃的幼崽。</p>

“你什么觉得这个景庴的儿子是假的？”</p>

面对赵毓的疑问，崔珩很难用准确的语言叙述出来。</p>

难道说，刚才这个孩子过于镇定的安静；还是说，刚才他面对自己时候露出的那个笑脸？</p>

崔珩命人将北城天泽巷‘秦宅’中所有人带回诏狱。</p>

赵毓给崔珩写了几个名字，“这些人曾经是西北军，目前是裴檀的部属，他们曾经见过景庴家人。有些在雍京，有些不在，看运气，谁方便过来就让他们过来诏狱。认人。”</p>

大约半个多时辰，缇骑带过来一个人。</p>

赵毓一抬眼，居然是西北道老大萧呈的儿子萧则！</p>

其实他写上‘萧则’这个名字只不过凑个数。赵毓原本想着，西北军调入裴檀部的人有几个，如果有别人最好叫别人过来，万一谁都不成，那么必须有人过来，萧则就是最后那个兜底的。所以这个名字赵毓写在纸笺的最后。可是他没想到，先过来的人居然是萧则。</p>

梁十一说道，“这位是京畿羽林卫的参将，萧则。”</p>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正三品，而萧则是正五品的武将，梁十一面对他自然是上官。</p>

崔珩，……，他则是敕封的三等侯爵，超一品，这样的爵位只授与皇亲国戚与极少数功臣，而这位崔侯爷则是来路不明的‘外戚’与铁血战功的勋贵，面对萧则自然也是上官。</p>

只是，赵毓，……，这位前亲王就是个坑。</p>

如果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他就不会隐姓埋名这么多年。</p>

可是，如果他目前的身份犹如过街老鼠，那么，他也不会如此坦荡的出现在诏狱甚至是内廷。</p>

不管怎么说，赵毓终究是庶民。</p>

却，是写下名单，让缇骑召来萧则的人。</p>

萧则在诏狱看见赵毓感觉更震惊！</p>

诏狱，鬼门关。</p>

他最先想到的是赵毓是否有危险，手指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悬剑，他看见赵毓冲着微微摇头，他这才松开了剑柄。</p>

“崔侯爷，梁镇抚使。”</p>

萧则面对二人依次见礼，显而易见，他认识崔珩。</p>

崔珩自诩看人过目不忘，但是对于萧则这个的人居然没有什么印象，“你认得我？”</p>

萧则，“下官认得您的衣服。”</p>

崔珩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袍，他今天并没有穿戴全套朝服，却也身着紫色锦袍绣九蟒，衣襟底部江崖海水纹。</p>

“好。”崔珩对萧则说，“既然你眼中有人，心中定然也有。过来，见几个人，看你是否认得？”</p>

他向前走，引着萧则进牢狱。</p>

萧则见赵毓也跟随，连忙过去低声打了招呼，“赵叔，您怎么在这里？”</p>

赵毓则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p>

萧则等了等，发现赵毓没再说别的，他这才确信：这个孩子的娘估计就算是彻底的没了。赵毓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他的解释到此为止了。</p>

赵毓则问，“你呢？缇骑他们怎么找的你？”</p>

萧则，“我们是在兰叶巷遇到的，我过去找您，没想到他们顺着那条路过来。其中一人是我后街的邻居，认得我，就让我过来了。”</p>

赵毓，“你找我？出了什么事？”随即，他看了看，所有人已经到了围住人的木栅栏前面，“一会儿再说，你先认几个人。这些人，是当年西北副将景庴的老母，如夫人，儿子，还有他的其他家人吗？”</p>

满牢的老幼病残，哭爹喊娘的。</p>

狱卒举着气死风灯，萧则认真看了看，回头告诉赵毓，“那位老妇人确定就是景庴的母亲，这位妇人，也是他的妾，这个孩子，……，年纪差不多，应该就是景副将的遗腹子。”</p>

闻言，崔珩心中那些怀疑似乎都落到了实处，他将赵毓拉到一旁，“我知道了，这个儿子是假的。”</p>

赵毓没说话。</p>

高手说谎并不是云山雾罩，而是说十句话，九句半是真，只有最关键的那半句是假。</p>

眼前这个局也是。</p>

高手布局，并不一定全部是陷阱，也许赵毓他们得到十分，九分半是实打实的好处，却是诱饵，外面涂抹着蜂蜜，而最后那半分是捕捉野兽的夹子，带着刀刃。景家这些人，就算全部都是真的，也是为了掩盖景氏命根子是假这个事实。</p>

崔珩本人就是说谎的高手。</p>

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证据确凿，却让人心底笃定，但这种事过于虚无缥缈，很难对外人说到清楚明白。</p>

赵毓问他，“有几分把握。”</p>

崔珩认真想了想，“西北的事情我不熟悉，不过，这件事，我心中的把握超过三分。”</p>

赵毓，“这次我们被人耍了。”</p>

崔珩摇头，“不一定。景氏这个儿子，即使是假的也有用。杀了他，坐实了景氏谋逆的罪名，并且宣布景氏一族男丁具亡，烧毁景氏的族贴，如此这般之后，景沢也好，景庴那个遗腹子也好，全部都与死人无异了。”</p>

赵毓，“……”</p>

崔珩，“身在王畿，手握权柄，为的就是有这些便宜事情好做。那些景氏族子孙行走雍京不过凭借功臣之名，如果将这块招牌打碎，他们就同那些游兵散勇、贩夫走卒什么的没有任何区别了。如此之后，景氏虽然依然狼子野心，却只不过是最多手持两把大刀的莽人。”</p>

赵毓拉了一下崔珩的袖子，“这里闷，外面去。”</p>

诏狱牢房内外两重天。</p>

松树下，青石栏杆旁，崔珩回头看了看，“你怕景氏有被陷害是冤枉的可能？”</p>

赵毓，“是。我们在陷阱中，每一步都有可能是别人的计谋。”</p>

崔珩却说，“诏狱内冤魂重重，当年，我在里面的时候，以为自己无法活着走出来，结果，……，一转眼过去这么多年。这个世上，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我就不说景家人如今玩的这个花样，只说当年。景厝与你有仇，这就足够了。”</p>

赵毓手抓住青石栏杆，指甲都快要扣进去了。</p>

崔珩，“身上长了毒疮，要剜，可是此时大敌当前，难道还有小心翼翼的找个大夫望闻问切，随后再仔细准备好药酒阿芙蓉，慢慢切割？此时刀都被人架在脖子上了，自己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要不要活？只能一刀下去，脸皮带血，甚至可能带着筋骨全部剥离，只要人能活下来，只要还能拿刀，还能对敌，这些都是值得的。”</p>

赵毓知道崔珩说的都是对的，只是，……</p>

崔珩，“你怕会连累尹徵？”</p>

赵毓愣怔了一下，微微点头。</p>

崔珩，“你有没有想过，尹徵从一开始，就不会活着回来？”</p>

崔珩继续，“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怎样妥协，尹徵也不会再活着回来？”</p>

崔珩将赵毓的手指从青石上扯了下来，“尹部堂已经做好了白发人送回黑发人的打算，他只是没有告诉你。”</p>

“既然如此。”梁十一突然插话，“崔侯爷为何还会同意用我们二十个兄弟的性命去换大长老的命？”</p>

崔珩，“因为尹徵的事情并不仅仅在于他是赵毓的内弟，是重臣之子，甚至可以说，这些缘由都可以忽略不计。</p>

这件事情的关口在于，启动背后阴谋的那些人！</p>

这些人可以公然在我军中抓人；可以在冉庄杀人放火；可以在雍京城困住你我，一个敕封的勋贵，一个缇骑的镇抚使！他们甚至可以公然在诏狱毒杀重要人犯！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他们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阴谋？</p>

这些人的爪牙就在雍京！</p>

京师重中之重，天子脚下，首善之地！</p>

梁大人，为了抓住这些人，破碎他们的阴谋，任何代价必须不吝啬付出！”</p>

梁十一，“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无辜的人，……”</p>

崔珩，“我知道，那些人是与梁大人同吃同睡，一切出生入死的弟兄。但是！因为梁大人您当时的优柔寡断，我们也许错失了最佳的良机。一步错，步步错，才到了今天这么一个泥潭深陷，不知前景的境地。我这里有第二道密旨，梁镇抚使，请您交出缇骑的指挥权，从现在开始，你所做的一切，必须经过我同意。”</p>

崔珩之前的笃定与怡然，就是静静看着梁十一犯错，在他心智动摇之后，收复缇骑。不然，即使他手握皇帝密旨，想要将缇骑这么一把具有自己强烈意志的刀收为己用，也有些异想天开。他不想对阵强敌的时候，还要同时小心自己手下的内耗与暗算。</p>

崔珩回身，直直看着赵毓，“承怡，我领了圣上的密旨，统御缇骑与雪鹰旗负责寻找尹徵，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心是乱的。尹徵个人的生死牵扯了你太多的心思，让你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在哪里。”</p>

赵毓知道，崔珩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对的，即使异常难以接受。</p>

崔珩以笃定的声音说话，“我会尽我所能救回尹徵。只是，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万一，……”</p>

赵毓沉默的点了点头，他明白，万一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命。</p>

“我知道了。”</p>

萧则远远看着他们三人，此时他才走近，他对赵毓说了雍京银价涨了四成，十三行遭挤兑，却向西北道搬来三十万两白银。</p>

“最近真是，……八字不顺，……”</p>

本来坚定的信奉‘敬鬼神而远之’的赵毓，都有些想要去烧香了。</p>

崔珩看着赵毓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中的桂花树影后。</p>

“万一，……，我向你以死谢罪。”</p>

他喃喃的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