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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镇里面当真有住民。</p>

碎石路再向前走就是一片被梨树遮挡的田地，里面种了一陇一陇的荞麦。</p>

“这么工整的耕地，一定是祖籍直隶这边种田好手的杰作。”赵毓比划了比划这些，口中啧啧，“我曾经种过菜地，不过我耕的菜地好像是狗啃出来的一样。”</p>

文湛，“直隶人？”</p>

“只有直隶人才会将土地精耕细种，伺候它就好像伺候自己的老婆一样。”</p>

赵毓说，“关中八百里秦川，那边的土肥的流油，乱撒种子就疯长，那边的农田看起来都像荒草一样。我记得一位祖籍长安，任职潼关的布政使调任直隶，第一次看见农人耕田，还以为是在种花，当时闹了个大笑话，……，咦，前面的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感觉像个家庙。”</p>

这是太平镇的一个宗祠。</p>

里面有一块石碑，用一种非常古怪的幼稚的字体以大白话的形式记载了这里百十多年来的历史。</p>

记录很简单。可是，文湛看过这里的案卷，他可以从简单的几句话中，填补进去微音殿禁区的资料，补成一张还算完全的图纸。</p>

太平镇原先是远安镇。一百六十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瘟疫，朝廷的军队封锁了所有逃生的路口，所以，当时世代住在这里的人全部死绝。</p>

等待瘟疫平息之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开始将家中去世的人埋葬在这里。</p>

死人占不了太大的地盘，继而，活着的人看见这里荒芜的土地实在肥美，再加上瘟疫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众人就开始向这里移居。那个时候地广人稀，无主的荒地随便种，只要有石头有黄胶泥，房子也随便盖。一些胆子大的人像是发现了武陵的桃花源一般，开始落地生地，安居乐业。</p>

可惜，好景不长。</p>

也许是当时乱占荒地遗留下来的习惯，又或者是来这里的人都不是老实巴交的肉羊，能不惧瘟疫和遍地的坟，背井离乡跑到这里占地的人在自己原本的村子里面也是争强斗狠的人，他们的日子一向过的不是很温平。</p>

打斗时有发生，为了争夺水源浇地，每年都要死几个人。</p>

当时村子中的人也以为是冤魂作祟，于是，他们请了道士过来作法镇邪。道士也来了，换了名字改为如今的太平镇，又泼了大量的狗血，甚至还烧了十八个二八少女做祭品，希望凶案不再发生。可惜，事与愿违，作法之后，凶案发生的更加频繁。众人都说，除了几十年前的瘟疫冤魂，如今又多了那些不情愿被烧死的少女的冤魂。</p>

当时的地方官对于这样的事情实在头疼，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直接上报直隶总督署。</p>

当年的直隶总督是后来的名相姚道蘅，有名的道学家，最喜欢的事情除了修身齐家治国，就是修祖坟与找高人看风水。</p>

姚总督认为，远安镇的风水在几十年前已经被那场瘟疫还有死去的人所破坏了，这种破坏无法恢复，整个远安镇已经成了一个大凶之地。于是，直隶总督署一道命令，令太平镇所有人迁出，整个镇子不允许住人，被弃用。</p>

让农人放弃土地，犹如杀人父母，不，比杀人父母还要凶残。</p>

旧时多少暴|乱就由此而起。</p>

姚道蘅一看这道政令无法实施，他又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凡是太平镇住民，妇人鼓励外嫁，并且每有婚事，由直隶总督署派冰人保媒，并且置办两石谷子的嫁妆。</p>

这一招釜底抽薪，快、狠、绝！</p>

不出三年，太平镇中无有适龄成婚的姑娘，不要说姑娘，太平镇中甚至连守寡的妇人和老妇人都没有了。</p>

此时，姚道蘅第二道关于太平镇的命令，——多年混乱之后，如今直隶省要造太平镇的户籍黄册，以后凡是此地户籍者，本人、子孙后代皆不允许科举出仕！</p>

理由奇绝！——太平镇风水不好，凡是此处出身的男子，大多愚昧暴戾，不读书只祸害邻里，读书出仕就会祸患苍生。</p>

如今的宗法世间，男子安身立命大抵有两样：</p>

一、有儿子，标识着有后。没有儿子的人被当成是被阉割的驴子。</p>

如今，姚道蘅把这两条路都堵死了。</p>

于是不到三个月，直隶总督衙门派来造黄册的人到此处一看，太平镇已经荒芜一人。</p>

文湛大致说道这里，赵毓啧啧感叹，“姚相爷不愧是凌烟阁名臣，读书时候风采动江左，做封疆大吏的时候政令犀利如刀，直劈核心，厉害。呃，……，当然，陛下，如果当年是您处理这件事情，您的手段肯定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样说来，太平镇早已经被荒废了吗？不像呀，……”</p>

是的，不像！他们向里走，一推开二道门，眼前是一大片木桌，上面摆满了大约二百个瓷碗，碗中盛着白米饭。米饭似乎是早上新炊出来的，已经凉了，米粒却依旧柔软。</p>

“太平镇居然有小站稻？”</p>

赵毓仔细看了看这些米粒，有些意外。即使小站稻比不上绮镇的玉碎珍珠，也能算是北方饭桌上最好的大米了，毕竟玉碎珍珠几乎只供宫廷与雍京的顶级权贵。别的那些富户与士大夫和等闲一些的勋贵们，能吃到小站稻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即使富甲天下如周熙还只吃永嘉的二季稻米呢！</p>

文湛对这些瓷碗中的大米是否是小站稻不感兴趣，他看着眼前这个场景，秀致的眉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了。</p>

因为，……</p>

这二百多碗的米饭上，每一碗米饭上都整齐的插着两根筷子。</p>

这是祭奠死人用的。</p>

米饭碗上插木筷子，这是上香的样子。</p>

有新米饭，说明有活人；摆成祭祀用的模样，说明有死人。</p>

文湛，“难道，从宛平南那片三不管芦苇滩上打捞上来的尸体，有两百人这么多？如果真是倭寇独立犯境，在京畿重地做下这样的泼天巨案，东海立刻就要重兵布防。”</p>

战争一触即发。</p>

“应该死不了这么多人，不然顺天府尹何大人不敢把尸体直接甩给天平镇。他又不傻，如果真是泼天的巨案，他捂住，以后再翻出来，他吃不了兜着走。”</p>

赵毓又摸了摸米饭，“倭寇是疥癣之患，不足为惧。只是，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我感觉，……”</p>

“什么？”文湛问他。</p>

赵毓，“如今在大郑海域的倭寇不是德川家族的军队。”</p>

东瀛狠穷，基本上是穷疯了，德川幕府十年内没有钱来养水师。</p>

如今横行东海南海的’倭寇’基本上就是大郑的海盗，海商；东瀛一些因为战败而失去土地的贵族、武士和浪人；还有一些七七八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水匪盗匪。</p>

这些人是没有土地的亡命徒。</p>

如果单说人数，仔细算一下，还是郑人占多数。</p>

赵毓又说，“这群倭寇，平时打劫闽浙地区的城镇和往来的商船，垄断东瀛到大郑的所有走私商道而发财已经是他们此生最恢弘的梦想，如果单说格局，这群人似乎还没有到扰乱雍京，颠覆大郑这个地步。除非，……”</p>

他们此时遭遇的倭寇，并不是赵毓曾经在东海遇到的倭寇。</p>

还有。</p>

赵毓心思一动，——为什么景沢威胁他的时候，只是抛出来他小舅子尹徵的印信，而不是周熙的？</p>

既然，景沢和他背后的人布下这个局，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目前赵毓最想见的人是周熙。</p>

除非，……，周熙不在景沢他们手中！</p>

还有，这二百碗的米饭，是为了祭奠谁呢？</p>

周熙，……，周熙！</p>

想要立马见到周熙的人不止赵毓一个，号称十三行泰斗的人物章春秋面对如今的局面，也想要立刻见到周熙。</p>

章春秋想到了那个典故——白象。</p>

传说，白象是印度圣物，而国王却把它当成了驾驭重臣的手段。</p>

如果国王想要哪位大臣不得好死，就将白象赏赐给那位大臣。白象到大臣家中，被当成神佛一般供养，这样，不出半年，身家再丰厚的贵族也会倾家荡产。</p>

如今十三行就像一头巨大的白象，它是圣物，却要吞噬一切。</p>

外面来兑银的人络绎不绝，章春秋喝了三碗狮峰龙井，最后，他放下盖碗的手指都有些颤抖。</p>

章春秋唤了账房进来，“告诉外面，上板关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