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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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袭来之时, 多鱼正在跨海桥上修缮桥墩。他灵活地翻了个身，躲在石柱的阴影里，避开金丹修士的视线, 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即将到来的大潮。</p>

“多鱼，别偷懒了, 上头的金丹管事发现, 又要解雇你了。”</p>

下方，胡须大汉压低声音警告着，他俩是多年的邻居，一直相互照应。</p>

多鱼冷哼一声, 甚至故意放大了声音，“什么就又要解雇，他本来就要开了我，肯定是那天的尼姑，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看我不顺眼。”</p>

胡须大汉叹了口气，似乎要再劝几句。多鱼昂起头, 拒绝再说一句话，眼睛直直地望向东边的哨塔。</p>

对于滨海城的岛民, 尤其是他这样每日为钱财食物碌碌操劳的底层混子, 每年一次的大潮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看也少不得什么。</p>

但他就是喜欢, 他喜欢大潮倾覆而下的汹涌刺激, 他喜欢大潮狠狠撞上防护阵法、而被迫回巢的壮阔恢弘。</p>

痛击大潮的那一刻，他仿佛化身为那面连天接地的屏障，仿佛万物都在他手中，都在他脚下。</p>

多鱼死死地盯住哨塔, 心脏砰砰直跳，脑子热血上涌，他等待着大潮扑来的那一瞬间，他将化身那面仿佛阵法，张开臂膀，拦住摧山搅海的大潮。</p>

轰隆——</p>

臂膀断了。</p>

多鱼猛地瞪大眼睛，全身鲜血回流，耳畔满是嗡鸣的声音，他登时翻身下去，一把拉住胡须大汉，不顾胡须大汉的惊讶和不解，迅速往桥上冲。</p>

“快走......快回城......”</p>

多鱼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他的声音肯定在发抖，他的嘴唇滑不溜秋，几乎不能合拢。</p>

胡须大汉上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锤子，念叨着等会肯定要挨骂。</p>

两人翻身上桥的那一刻，蓝色的天轰然塌了，正在急剧地往下跌，哗啦哗啦——多鱼突然明白了“沧海一粟”地意思。</p>

砰——锤子掉下，随之落地的还有一脸惊恐的胡须大汉。</p>

桥上的秩序陡然一乱，有人急匆匆地东临城的方向冲，有人火急火燎地往滨海城里赶。半空中的修士原本还在艰难维持秩序，急忙张开跨海桥的阵法。</p>

滨海城爆炸、下沉一系列变故接连蹦出，修士们再也维持不住了。</p>

多鱼拉住胡须大汉的手臂，催着往滨海城里冲。游人散客能逃离滨海城，他们不能，他们的家还在滨海城里，他的老娘，胡须大汉的老婆孩子都在里边。</p>

就算滨海城沉了，他俩也得跟着它一起沉，抱着老娘孩子一起死。</p>

岛屿下沉的速度极快，他们几乎是贴着大桥倒塌的边缘撒腿狂奔，最后一段路还差几十米，岛屿已经沉下了三丈左右，凡人之躯的他们跳不过去了。</p>

滨海城即将被大潮淹没的那一刻，他们被一阵风推了一把，吹进了滨海城。</p>

多鱼扭头望去，监修的金丹管事撑起一面屏障，护住了身下的凡人，紧接着一片浪潮袭来，他们都被卷进了大潮中。</p>

他们死没死，多鱼不知道，也不敢去想。</p>

一个透明的泡沫罩子罩在天空上，仿佛一双巨大有力的臂膀，挡住了呼啸而来的海水，也挡住了所有想要进城的人。</p>

那些人一脸惊惧，不停地敲着罩子，想要进来。多鱼想，如果他们能说话的话，肯定是在哀求。最终，他们的嘴里喷出白花花的泡沫，眼里失去光亮，身体随波浮了上去。</p>

罩子外的人一个个被冲散了。</p>

可是，外面的身影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那些身影皮肤微蓝，一脸凶神恶煞，它们甚至没敲那罩子，轻而易举便穿了过来。</p>

“海......海族！”</p>

冲进城的人们刚松口气，心脏又顿时提了上去，纷纷四散逃开。</p>

多鱼猛然回神，揪住一名巡守修士，质问道：“那个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拦住了人，却没拦住海族，你们怎么办事的？”</p>

巡守修士也是一脸慌乱，他的话语磕磕绊绊，“那......罩子不是我们......不是万佛宗的阵法。”</p>

多鱼的后脑勺就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几乎要站不住脚。</p>

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和哀求声，刀枪捅入肉块的噗嗤声，痛嚎声和狂笑声......一曲曲哀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滚滚而来。</p>

那个罩子，那个拦住骇浪惊涛的罩子，不是保护的臂膀，而是猎杀的囚笼。</p>

巡守修士摸出弟子玉牌，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似乎自言自语能让他镇定一点，“发出去啊、发出去啊！为什么发不出去！为什么联系不到万佛宗本部，坐镇呢？滨海城执法堂怎么还没派人来！”</p>

多鱼咽了咽喉咙，上前一步，问道：“我们有支援吗？”</p>

巡守修士不住地吸气，眼里的绝望之意比多鱼更甚，“消息发不出去，罩子阻断了外界的联络。滨海城执法堂发来消息，坐镇不知所踪，目前我们只能靠自己撑住。”</p>

海族的狂笑声已近在眼前。</p>

巡守修士吩咐多鱼两人往快逃，他握住武器，朝着海族攻了过去。巡守修士的实力肯定不弱，但他一人如何敌得过成群的海族，不过一会儿，他就被海族层层围住。</p>

多鱼握紧拳头，拉上身旁的胡须大汉，催促快逃。胡须大汉浑身打颤，连带着多鱼的手也打起颤来，他的脚就像死死钉在地面一般，怎么拉也拉不动。</p>

胡须大汉语气里带着哭音，“多鱼，我.....我好怕......”</p>

多鱼狠狠淬了一口，拉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城内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怕也没用！别哭了，你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不赶紧回去赖在这儿......”</p>

“小心！”远处传来巡守修士的叫喊。</p>

海族的狂笑声骤然近在眼前。</p>

多鱼刚想回头，手臂被狠狠一推，噗嗤——刀剑入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胡须大汉嘶哑的哀嚎声。</p>

多鱼心头一跳，他怔怔地回身望去，脑子登时一片空白。</p>

胡须大汉半跪在地上，胸口冒出一柄剑，鲜血哗啦哗啦地往外喷，他的手臂还维持着推开自己的动作。噗嗤——胸口的那柄剑又缩了回去。</p>

砰——他被一脚踢倒，他身后的海族甩掉剑上的血，恶心的鱼眼睛瞄上了自己。</p>

海族踏过胡须大汉的身体，朝着自己走来，多鱼想要逃，可是他也被冻在了地上，双脚打抖动也动不了。</p>

海族高高举起剑，剑尖离他的眼睛只剩一寸时，海族浑身一抖，鲜血从它的额头滑落，一道血线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双脚，它被劈成了两半。</p>

两瓣身体倒下后，露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劈开海族的那人赫然是几日前监修的女和尚——和光</p>

她瞥他一眼，“快逃！”说完，便去对付其他的海族。</p>

多鱼没有逃，他跪着爬到胡须大汉的身边，想要堵住胸口的伤，却怎么也堵不住，“无浪......无浪......你不要死啊，你死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p>

一只沧桑的手按在他手上，无浪朝他摇了摇头。</p>

无浪张开嘴，似乎是想说话，却只吐出大片大片的血液，血液吐完，嘶哑无力的声音才吐出来。“多......多鱼啊，我救了你。”</p>

多鱼点点头，紧紧地回握无浪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