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番外·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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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梦庄大队, 孟西洲有些恍若隔世，几乎不敢认。</p>

在“梦里”，这里被他媳妇儿改造成了山水园林般的巨大农场——孟庄。</p>

虽然盛产着各种瓜果蔬菜和粮食, 但处处都是清灵干净的美景, 一年四季都是诗情画意，山有魂、水有灵，甚至一草一木都好像有故事, 每一眼都能美成一幅画，恍若真正的世外桃源。</p>

而现在，眼前这个村庄, 衰败、破旧、灰扑扑。就连村外的庄稼都营养不良般地淹头搭脑，灰扑扑得没有一点绿色的精神气儿。</p>

整个村子空旷又死寂，几乎没落成废墟, 不管是人、还是山水，以及植物, 都没有一点生机和朝气。</p>

甚至因为学校和孟庄的需求，这附近还建造了不少车站和机场，以往不起眼的穷困小县城, 繁华得直逼一线大城市。</p>

那进孟庄的山路早就是四通八达的平坦大道, 而不是眼前依旧坑坑洼洼、荒凉又泥泞的山间野道, 到孟庄时，颠得他骨头都要散架了。</p>

孟西洲没有进村，只远远看了眼曾经的梦庄大队, 然后让人低调地去跟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小知青的埋骨之地。</p>

上辈子……哦不，应该说这辈子，他没有注意过那个早夭的小知青, 自然不知道她的身后事。</p>

是的，是跟他无关的小知青，不是他媳妇儿。</p>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寻去了小知青的埋葬之地——后山荒凉处、一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包。</p>

春寒料峭雨凄凄，孟西洲坐在小土包前的轮椅上，静默了良久，无悲无喜。</p>

他可以很肯定，这不是他媳妇儿。他媳妇儿不可能可怜兮兮地病死在他乡，他媳妇儿这辈子……应该是没有从千年后转世回来。</p>

站在一旁给孟西洲撑着伞的狗腿子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担忧地开口，“孟爷，这春雨阴寒，您的腿……”</p>

这些年，孟西洲的瘸腿越来越严重，特别是寒冷潮湿的阴雨天，会痛得让人痛不欲生，瞧孟爷苍白的脸上冷汗泠泠就知道了。</p>

可孟西洲惨白的脸却面无表情，好似毫无痛觉般地挥挥手，“刨了，别损伤尸骨。”</p>

狗腿子愣了一下，随即领悟过来，忙招呼手下的人把小土包小心地刨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细小瘦弱的白骨装入他们带来的棺木里，再把小土包给盖回去。</p>

然后，一行人如悄无声息地来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p>

*</p>

狗腿子最近觉得自家孟爷似乎疯了，自从在梦庄大队取了一副骸骨回来，就四处寻访高僧道士，要求和尚道士给那副骸骨招魂。</p>

见他这般“不务正业”，手底下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各种犯上作乱。</p>

可谁能料到，孟爷是清醒冷静地疯着，那些想趁机搞事的人，都被他收拾得尸骨无存，手段似乎更加残忍了。</p>

狗腿子见此，也由着他去，就当是他特殊的兴趣爱好。</p>

这样疯迷了半年，沉迷于招魂之术的孟爷突然把他叫到跟前，“梦庄大队该发大水了。”</p>

狗腿子微怔，随即点头，“是的，眼下正是涨汛之际，梦庄大队那大江水是最满的时候。不过……”</p>

正要说堤坝管理得好还是拦得住那大水的，孟爷却摆摆手打断他，“去吧，大水之下，不要留一个活口。”</p>

狗腿子惊得猛地抬头，看着孟爷那寡淡平静的苍白面容，云淡风轻地好像不是在说灭口的事，心惊肉跳地低头应下，“是，我明白了。”</p>

果然，他家孟爷，真的更疯了。</p>

因为以前他家孟爷还会愤恨、还会阴郁、还会有所情绪波动，对外界还有所反应。</p>

可现在呢，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行事却越来越疯迷了、也越来越狠厉了。</p>

三个月过去，又亢奋又沉重的狗腿子来汇报，那本来就人口凋零、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的梦庄大队……哦不对，现在叫梦庄村，已经成了空村。</p>

可他家孟爷依旧平静寡淡，“去把那地儿，以开发农场的缘由给承包下来。”</p>

狗腿子什么都没有多问，依言去办了。</p>

他总觉得，他家孟爷似乎要干一场大事。因为他家孟爷终于不再沉迷招魂之术，把那副骸骨让人给葬回了原地，应该是发现了新的乐趣？</p>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孟爷把那地方盘下来之后，除了让人把梦庄村大水过后的残垣断壁铲平清除之外，只让人在一处池塘边起了一栋小木屋，然后搬了进去住。</p>

狗腿子对此十分的迷惑不解，可孟爷交代了一大堆要事吩咐他去办，他只好憋下纳闷去忙活。</p>

*</p>

又一年的深秋冬临、残荷听雨，孟西洲的瘸腿已经废得几乎无法站立。</p>

可在这样的阴冷天气里，本该痛得打滚的他，却如冷冰冰的雕塑一样，面无表情、脸色平静苍白地坐在木屋里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枯荷细雨。</p>

雨水有意无意地敲打着窗棂，檐下“滴答滴答”雨滴声漫不经心，好像是生命消逝的声音。</p>

孟西洲很清楚，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能撑到尽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p>

可是，他还没有找到他的媳妇儿，他不甘心。</p>

他也不相信，他的媳妇儿是不存在的，是他的美梦一场。</p>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威胁给他一场“美梦”的老天爷：把他媳妇儿还给他，可他招魂，老天爷没应，所以他拿了整个梦庄大队为祭，老天爷还是没反应。</p>

而这一次，他只要求老天爷送他回去。</p>

不然，他就拉全世界陪葬。</p>

拜梦境所赐，在梦里，他经常给她媳妇儿打下手，让他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医学知识。</p>

而回来的这大半年时间，他就折腾出了一种病毒，一种仅仅一个月就能席卷全球、肆虐人间的病毒。</p>

所以，送他回去吧！</p>

哪怕那是梦境、是虚幻，他都不在乎。</p>

只要送他回去，送他回他妻子身边，他一定做尽善事，不管是希望小学、还是孤儿寡老，或是灾区难民，他一定竭尽所能地去行善。</p>

不然，若是在他死前他始终在这里，他就拉着全世界给他陪葬。做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肆虐人间。</p>

所以老天爷，你听得见我的意愿吧？</p>

跟这个世界是决裂还是和解，就看你的了。</p>

夜幕低垂，寒风四起，孟西洲如落叶归根、倦鸟归林般地蜷缩在这与“梦里”一模一样的木屋里，静静地、渐渐地闭上了眼。</p>

让他回到“美梦”里好吗？</p>

*</p>

清风、明月、夜半，稻香、蛙声、鸣蝉。</p>

这是一个热闹又寂静的仲夏之夜。</p>

满塘荷花怒放的池边，一栋静静矗立的清雅木屋里，相拥而眠的恩爱夫妻睡得正香。</p>

突然，孟西洲猛地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怀里软香温玉的充实感。</p>

孟西洲眸光陡然惊喜大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然后猛地把人往怀里紧紧一搂住，像是怕再丢失了一样。</p>

睡得正香的风知意被他这么狠狠地用力抱醒，有些模糊地问，“你这突然地干嘛呀？抱得这么紧，热……”</p>

“宝贝儿，我想你了。”孟西洲埋首在她颈脖里，他真的害怕他回不来，一时间惊喜、感恩、激动、后怕、思念等情绪，百感交集得他声音哽咽。</p>

正要伸手推开他的风知意感受到颈边的湿润，手一顿，顺势抬手抱住他，温柔低问，“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p>

“嗯，做噩梦了。”孟西洲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家的小兽一般蹭在她颈边，默泣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后怕和委屈，“我差点在梦里回不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