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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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旬报》每旬都在出新, 因为卖得火热，庆墨书坊每月的盈利都相当可观，继造纸坊、纺织厂、玻璃厂后成为楼喻新的赚钱利器。</p>

报纸上的话本依旧在连载, 引起的争议也越来越大。</p>

老百姓们一边骂一边继续往下看。</p>

越王楼综看到新一期话本内容, 再次气到心梗, 又捏断一双筷子。</p>

越王妃也不怕他了，当着他的面捧着报纸看得乐呵。</p>

楼综正在气头上, 粗声粗气道：“你笑什么！”</p>

越王妃收敛笑意：“你觉不觉得, 你现在吼我的形象, 跟话本里教训夫君的女主人如出一辙？”</p>

楼综：“……”</p>

他没好气道：“我可从来没打骂过你！”</p>

越王妃不由笑了：“那是因为王爷是君子啊, 自然不会与我动手。”</p>

楼综神色稍缓，心里头竟然生出几分甜意。</p>

却闻王妃继续道：“不过，你看看咱们府中的家生子, 有不少都打骂过自家婆娘的, 在我身边服侍的婆子，有时候脸上还带伤呢。”</p>

楼综一噎，他是王爷，可从来没有关注过府中下人的情况。</p>

他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他们自家的事，你操这个心做什么？”</p>

越王妃幽幽道：“话本的故事也不过是虚构的，王爷又何必操这个心？”</p>

楼综：“……”</p>

就在这时, 幼子和幼女相携进来。</p>

两个孩子虽是双胞胎，但长得不像, 性情也不像。</p>

他们不过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p>

小儿子一进来，就往越王妃身上扑，活泼撒着娇道：“娘, 我今天想出府玩儿。”</p>

小女儿则站在一边，娴静温雅，沉默寡言，看上去确实有贵族小娘子的风范，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p>

若是在以前，楼综根本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他只会觉得王妃将女儿教养得很好。</p>

可现在看着活泼的儿子和沉静的女儿，他不由想起楼喻跟他说过的话。</p>

越王妃还没回应，楼综就冷着脸问儿子：“你的课业都做了？书都背好了？字都练完了？”</p>

小儿子梗着脖子：“父王，我都完成了。”</p>

楼综一眼就看出他的心虚，继续沉着脸吩咐下人：“去把小郎练的字拿来。”</p>

下人应声而去。</p>

楼综看向小儿子，严肃道：“昨日夫子教你什么了？背给我听听。”</p>

小儿子：“……”</p>

他背不出来，只好将脸往王妃怀里埋。</p>

楼综脸色更黑：“成日就知道玩！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收心！”</p>

越王妃心疼道：“他还小呢。”</p>

“小什么小！”楼综指了指小女儿，“囡囡可比这小子懂事多了！”</p>

越王妃无奈：“囡囡是姑娘家，自然不一样。”</p>

“怎么不一样？”</p>

“姑娘家安静懂事些，以后好嫁人。”</p>

楼综闻言，心里面很不得劲，又觉得很奇怪：“王妃，你成日跟我争论话本的事，不就是对女子处境感到不满吗？缘何你自己在教养孩子上却又如此厚此薄彼？”</p>

“我厚此薄彼？”越王妃委屈极了，“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教养能一样？”</p>

楼综脱口而出：“当然能一样！”</p>

越王妃目露困惑和不解。</p>

话一说出口便覆水难收。</p>

楼综硬着头皮道：“从今日起，囡囡和这个兔崽子读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这个兔崽子学什么，囡囡就学什么，其它女工之类的，闲暇时再练！”</p>

恰好这时，下人将小郎君练过的字拿过来。</p>

楼综看罢，不由怒火三丈：“小子顽劣！小子顽劣！”</p>

小儿子吓得直往娘亲怀里钻。</p>

楼综实在看不得他这般模样，气得直接下令：“即日起，府中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全都给我去读书！”</p>

等到被小娘子们比下去，看这兔崽子知不知羞！</p>

与此同时，天下文人士子，对话本的不满越来越多。</p>

他们纷纷写文章投稿到庆墨书坊，严词拒绝这等污浊话本出现在报纸上，言明若是不换掉话本，他们就一直抵制《庆州旬报》！</p>

书坊管事不得不前来请示楼喻。</p>

楼喻相当淡定：“不用管，继续刊载，让作者继续按先前的纲要写。”</p>

“可是王爷，那么多人说要抵制咱们报纸，书坊还要不要印刷那么多份？要是卖不出去，岂不亏本？”</p>

楼喻道：“不用担心，跟以前一样，不会卖不出去的。”</p>

别看他们骂得狠，其实大多数只是嘴上说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p>

他们愤怒的点，不过是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侵犯。</p>

话本中，女主人从一开始的支使奴役，已经“进化”到非打即骂，那名赘婿的日子极为凄惨。</p>

男性读者们带入自己，当然会觉得被冒犯了。</p>

大多数人都觉得愤怒，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进行反思？</p>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从话本中获得启示，楼喻的目的也就达到了。</p>

《庆州旬报》影响最深的还是庆州百姓。</p>

他们亲眼见证纺织厂女工带来的高额回报，亲手将女娃娃送去学院读书，他们的观念在楼喻各项政策和报纸的宣传下已经发生了改变。</p>

女人怎么了？</p>

女人同样能够赚钱养家！</p>

女人照样能够读书识字，以后去工厂当管事，去衙门当大官！</p>

女人一样可以光耀门楣！</p>

报纸上的话本，大多数人看了就当个故事，根本不会真切实感地代入。</p>

听闻外头骂一个话本骂得热火朝天，他们实在是啼笑皆非。</p>

《庆州旬报》上的笔墨官司，成为文人士子的争辩之地。</p>

每一期，楼喻都让人从投稿中选出正反两方写得最好的论文，并刊印在报纸上，供天下人赏析。</p>

本来是争吵话本应不应该继续存在，在楼喻的刻意引导下，争论的主题就变成了“男女在家庭中该如何分工”。</p>

女子打理内宅，侍奉一家老小就是必然的吗？</p>

岂不闻，多少百姓家庭，女子既要在外干活又要管顾内宅？</p>

城中就有不少人家，女子既要在外接活赚钱，回家后又要做家务，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一般。</p>

既然夫妻二人都能赚钱，为何还要女子打理内宅呢？</p>

就不能平均分配吗？</p>

“两性”话题愈演愈烈，在庆州，乃至《庆州旬报》所到之处，皆掀起一场社会思潮。</p>

越州当然也受到影响。</p>

楼综觉得他家王妃近日说话声音都大了些。</p>

他苦哈哈道：“你近日似乎没有往日温柔了。”</p>

越王妃斜他一眼：“咱俩过了这么多年，你何曾对我温柔过？凭什么非要我温柔？”</p>

楼综：“……”</p>

楼喻啊楼喻，你这个报纸真是害人不浅！</p>

他小声辩驳：“可是我平日素来尊重你，又要养着一大家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p>

越王妃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而后问越王：“你说什么？你养着一大家子？”</p>

“难道不是吗？”越王很自信道，“我要不是越王，能拿到越州的赋税吗？”</p>

越王妃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早年间，越州的赋税要上交朝廷大半，咱们王府能得几个？堪堪保咱们府中一应用度。可你养的那些府兵呢？要不是我的铺子、田庄还能挣些钱，咱们早就喝西北风了！”</p>

楼综：“……”</p>

他苦着脸：“这些你都没和我说过呀。”</p>

“怎么没跟你说过？”越王妃气得拍桌，“可你在意过吗？我一跟你说，你就觉得我喜欢啰嗦抱怨，然后跑去找你那些个妾室！你倒是只顾着享受温柔小意，什么时候关心过我！”</p>

她越说越心酸，越说越委屈，泪珠接连不断滚落而下。</p>

楼综被她控诉得面上发热，心头发虚，见她落泪，又心头发疼。</p>

遂低声下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p>

他说着，笨拙地将越王妃拥进怀中。</p>

越王妃哭着捶他肩膀，继续委屈地诉说这些年来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p>

她素来都是端庄大气的，何曾有过这般作态？</p>

楼综心里既酸又喜。</p>

他一直觉得跟王妃心有隔阂，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她的苦楚。</p>

“这些年，辛苦你了。”</p>

他说不来哄人的话，既别扭又干巴。</p>

越王妃却破涕而笑，推开他，转身用帕子掩面。</p>

楼综心头砰砰跳。</p>

他忽然觉得，楼喻的报纸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p>

大盛各地，但凡有识字的女子，但凡她们有反抗的精神，都被报纸上的内容弄得心潮澎湃、扼腕抵掌。</p>

男子们或愁云惨淡，或安心接受，或群情激奋，原本一潭死水尽皆变得热闹起来。</p>

一些无法接受的郎君们，凑在一起唾沫横飞。</p>

“都是《庆州旬报》惹的祸！我昨日不过让她给我洗个脚，她就叉腰问我可愿给她洗脚，唉，世风日下！”</p>

“谁说不是呢！我家娘子以前可温柔可贤惠了，自从看了报纸，气性越来越大，昨日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要跟我和离。”</p>

“和离？她哪里敢跟你和离？她要是离了你可怎么生活？你何必担心这事儿？”</p>

“我怎能不担心？她看到报纸上庆州女工的日子，就说和离后去庆州纺织厂做工，不怕养不活自己。”</p>

“唉，这报纸真是害人匪浅哪！”</p>

“这报纸就是歪理邪说，应该被取缔！”</p>

而娘子圈子则不一样。</p>

“呵，他昨日还想支使我给他洗脚，他是没手还是没腿？我管外面的铺子不累吗？我整理账簿不累吗？凭什么要我伺候他！”</p>

“别提了，这辈子都别指望他们体谅咱们，要我说，再有下次，和离得了！我就不信咱们还能吃不上饭！”</p>

“和离哪有那么容易？他要是不同意，不捺印，咱们也没办法啊。”</p>

“凭什么男子可以单方面休妻，女子却不能？”</p>

“就是！”</p>

就在这轰轰烈烈的社会思潮运动中，《庆州旬报》又出一期。</p>

这一期的要闻，简直是晴天霹雳、惊愚骇俗！</p>

就连庆州百姓都懵了。</p>

要闻写道：自嘉熙元年五月初一起，庆州将全面废除“休妻”制度。</p>

举国哗然，四海皆惊。</p>

这可是传承了近千年的规矩，怎能说废就废！</p>

东安王连老祖宗规矩都不顾了吗！</p>

外头吵得再疯，庆州都是一片平静。</p>

楼喻在庆州那可是神坛上的人物，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p>

而且大多数百姓，本就没有休妻的想法，一辈子守着婆娘过活，休妻不休妻的跟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他们不在乎废不废除休妻制度，他们只在乎这个月能赚多少钱。</p>

至于之前来庆州谋求出路的文人士子们，他们已经被庆州的风气同化了，也提不起反对的斗志。</p>

反正他们没想过休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p>

楼喻没研究过“休妻”制度的历史，也不清楚这个制度存在的历史原因。</p>

他只是觉得，所谓的“七出”不过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压迫，所谓的“三不去”不过是打个棒子再给颗甜枣。</p>

其中“七出”中的“恶疾”犹让让楼喻难以理解。</p>

妻子患了难以医治的疾病，就能以“不可共粢盛”的借口休掉，还能更搞笑一点吗？</p>

“不可共粢盛”就是不能参与祭祀。</p>

制定规矩者认为妻子因恶疾不能参与家族祭祀，会对家族造成不便，遂可休之。</p>

何其自私！</p>

如此不公的制度还留着干什么？</p>

直接废除！</p>

废除休妻的规定一出，庆州女子只觉得心头畅快极了。</p>

至少她们的婚姻生活稍稍有了保障，至少她们不会再像汪小花一样，因为莫名的理由被休弃。</p>

楼喻没打算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p>

他只在庆州废除休妻制度，是因为庆州与其余七州不同。</p>

在庆州，他是绝对的权威，无人胆敢置喙，废除休妻这项政策才能彻底落实。</p>

其余七州还不到时候，单从社会风气上来说，就不及庆州开放包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