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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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特伯爵的舞会结束后, 日子又归于平静。</p>

这天早晨，裴湘坐在餐厅里吃早餐，管家送来当天的报刊, 放在她的手边。</p>

“有什么新鲜事吗？”裴湘放下手中的刀叉, 捡起一份报纸展开阅读。</p>

伯纳德走进餐厅, 一边整理袖扣一边接话答道：</p>

“能有什么新鲜事, 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和攻讦骂战，你看这些官方喉舌撰写的文章，还不如看看时下最流行的小报, 说不定还能发现些有意思的东西呢。”</p>

裴湘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p>

“流行小报上最有意思的内容就是，来自美利坚的法国贵族后裔和艾伯特法官的妩媚妻子每天厮混在一起, 而他那位可怜的未婚妻又是如何形单影只的。</p>

哼, 与其看那些混乱臆想出来的爱恨情仇, 我还不如读一读议员们的陈词滥调呢。”</p>

伯纳德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在裴湘的对面坐下，同样拿起一份报纸阅读。</p>

“咦？罗巴克先生死了！”裴湘扫过一则讣告，惊讶出声。</p>

对面的伯纳德同样露出意外的表情：</p>

“怎么会死了？咱们前几天不是刚刚见过他吗, 就是莱斯特伯爵举办舞会那晚, 我还和他说过话呢。”</p>

裴湘望了一眼伯纳德，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破绽。</p>

——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这位意外身亡的罗巴克先生就是伯纳德组织里的人，是他推出的挡箭牌之一。此时真的会觉得，这就是一则不幸的普通社会新闻而已, 同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p>

——可实际上呢？</p>

罗巴克先生在舞会那晚被艾伯特夫人短暂纠缠过，是裴湘想要验证心中猜想的关键人物之一。</p>

果然，离舞会结束不到五天，罗巴克先生就出事了。</p>

——只是不知, 动手的人是艾伯特夫人一方，还是伯纳德自导自演，然后栽赃给艾伯特夫人。</p>

——鉴于他这几天频频出去，并和艾伯特夫人见面约会，事情还真不好分辨。</p>

——不过，谁动的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死了，我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几分：</p>

即，伯纳德属于第三方势力，他之前确实在误导我，让我以为他是隐藏着的拿破仑崇拜者。</p>

“这上面说，罗巴克先生喝多了酒到处乱跑，甩开了车夫和仆人，然后不小心跌进了泰晤士河里，因为呛了水而丧命。”</p>

裴湘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伯纳德，自己又捡起一份小报翻阅起来。</p>

果然，和干巴巴冷冰冰的正经出版物相比，这些小报上的报道内容就花样百出了。</p>

他们声称出事当晚，罗巴克先生从妓院里出来后，遇到了一名吉普赛女巫。</p>

然后，他就中邪了，觉得自己是海皇波塞冬，眼前的泰晤士河则是他统领的海域，在邪恶的巫术控制下，他快乐地跳进了河水里，准备去统治他的海洋世界。</p>

“一位起夜的妇人说，她听见醉醺醺的罗巴克先生大声嚷嚷着什么波塞冬，什么陛下的，然后，他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中，不幸淹死了。”</p>

裴湘轻声念出了小报上的报道，而后摇头叹息：</p>

“伯纳德，这些小报就是在哗众取宠，完全不值得浪费时间阅览，你听听，他们竟然这样编排罗巴克先生的死亡。唔，海皇波塞冬？这想象力也够可以的了。”</p>

伯纳德把报纸从裴湘的手中抽了出去，笑容不变地说道：</p>

“既然都是无稽之谈，就不要看了，这样的报道确实荒诞，你是好姑娘，还是多看看正经文章吧。”</p>

裴湘哼笑一声：“你是在笑话我是个假正经吧？难道你不记得啦，我之前就是靠着给这些小报编故事谋生的？”</p>

“哎呀，让你看的时候，你嫌弃这上面的内容胡编乱造，不让你看了，你又不满意，露西，你这脾气哟！”</p>

两人拌了几句嘴，又和和气气地度过了早餐时光，仿佛那位醉酒淹死的罗巴克先生和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他们只是从社会新闻里得知了一位不甚熟悉之人的死讯。</p>

第二天，裴湘又在一份小报的奇闻异事版面上看到了一则报道。据说，一位来自荷兰的贵族和他的女仆双双殉情，被管家发现时，两人赤身裸体地死在了酒窖中，鲜血流了一地。</p>

当然，很快就有其它的报纸辟谣，宣称之前的有关荷兰贵族的报道并不符合事实，那名贵族并没有死亡，而是和女仆一起失踪了。</p>

“失踪？”裴湘淡笑着弹了弹手中的纸张，眼中划过一抹深思。</p>

——这才几天的时间，死亡和失踪的报道就有好几起了，虽然真真假假说不准，但是仔细探究起来，还是能揣摩归纳出一些线索的。</p>

——这些人里，有几位是我之前就猜测到的王党复辟分子，包括那两名棋子挡箭牌，都属于同一方势力。</p>

——而另一些人我就不认识了，但有意思的是，那名失踪的荷兰贵族曾经和艾伯特夫人传过绯闻，这样一想，他就不是毫无关联之人。</p>

——荷兰人……非常有可能属于艾伯特夫人一方。</p>

事到如今，裴湘几乎可以肯定她之前的一些猜测了，那两方势力确实斗了起来，至于伯纳德在其中的作用？</p>

裴湘捧着脸认真思考，好听点可以叫他多面间谍，难听点就是搅屎棍咯。</p>

——我得推上一把，让伯纳德尽快收手然后离开英格兰，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拆穿他的第三方隐藏身份的，但是，我可以顺着他心思发表一些看法，催化一下。</p>

——既然他想让我认为他是效忠拿破仑的，那我就深信不疑！</p>

晚上，裴湘等到晚归的伯纳德，表示自己要和他商量一些事。</p>

“伯纳德，近来，你和艾伯特夫人有些过于亲近了。”</p>

伯纳德把手杖交给管家，朝着裴湘挑眉一笑：</p>

“怎么，亲爱的，你这是嫉妒啦？”</p>

裴湘露出嫌弃奚落的眼神儿，连连摆手：“自知之明，自知之明，伯纳德，别让我把嫌弃的表情做得更明显了。”</p>

“露西，你可真会伤我的心。”</p>

俊美的男士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往椅子上一靠：</p>

“要不是因为家里的未婚妻天天嫌弃我，我怎么会留恋外面的莺莺燕燕？”</p>

裴湘懒得和伯纳德说笑闲扯，她看了一眼管家，示意他带着仆人离开客厅，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谈事情。</p>

等到客厅里就剩下裴湘和伯纳德了，金发姑娘突然扔出一个直球：</p>

“伯纳德，我姑且猜测，艾伯特夫人是那位拿破仑皇帝陛下的探子，对吗？”</p>

伯纳德愣了一下，眉毛高高地挑起来，随后，他含笑望着裴湘：</p>

“你在说什么呀，露西，艾伯特夫人是探子？这是你的想法吗，嗯，有可能是真的哟，因为你总是这么聪明。”</p>

裴湘斜觑他：“不是我聪明，而是你做得太明显了，让我假装不知道都不行。</p>

外面的人以为你是多情的浮华子弟，被丰满成熟的艾伯特夫人吸引，可我却更加了解你，怎么会相信这个理由？</p>

我想来想去，只能假设艾伯特夫人的身份有问题了，再加上舞会那晚你的欲拒还迎，我就有了这个猜测，猜测艾伯特夫人就是那个被派来寻找波塞冬的探子。”</p>

伯纳德在裴湘斜对面坐下，放松地伸直了一双长腿，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眯眯地望着裴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p>

裴湘见伯纳德没有直接否认自己的猜测，反而摆出这种高深莫测的姿态，心中一定，更加确认了艾伯特夫人的暗探身份。</p>

当然，明面上，裴湘的眼神略微犹豫了一瞬，好似因为伯纳德的反应而产生了一些动摇。</p>

“伯纳德，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打算彻底瞒着我，不管是你平时的言谈、书房里常常被翻阅的书籍，还是偶尔对一些时局政事的评价看法，我都可以感觉到，你对拿破仑陛下的推崇。</p>

虽然……嗯，你和我说过，希望在脱离旧日的束缚后，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但是，我们都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水分。</p>

伯纳德，坦诚来说，你在我面前并没有特意掩饰过真正的心思，所以，我今天才想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p>

伯纳德舔了舔唇边的酒渍，声音慵懒：</p>

“露西，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和我挑明这些事情呢，还是打算一直装糊涂？没想到，你会这么沉不住气。</p>

让我想想，你为什么急着和我摊牌？当然了，我有自知之明，肯定不会是因为我和艾伯特夫人走得近了。</p>

那么，露西，你告诉我，让一个理智冷静的女人改变她的行事准则，会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感情吗？因为一位英俊富有又对你有情义的英格兰男人？”</p>

裴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着伯纳德举杯示意了一下，而后喝了一口。</p>

“我因为什么而改变，这不重要，伯纳德。重要的是，咱们接下来的合作方式。”</p>

“愿闻其详。”</p>

“伯纳德，你既然崇拜拿破仑，现在又刻意接近他的暗探，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想要改变身份和立场了？”</p>

伯纳德的目光闪了闪，模棱两可地说道：“也许吧，露西，有些事情……还需要慎重抉择。”</p>

裴湘微微一笑，没在意对方的含糊用词：</p>

“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你若是打算彻底离开，就会假死脱身。改头换面后，你会用新的身份效力于那位英勇善战的陛下，同时，咱们之间的合作也算是结束了。</p>

我原本以为，结束合作的日子还挺远的，所以，一直没有急着和你挑明这些事。</p>

但是最近，伯纳德，你是不是发现那位陛下处境不佳了，所以才加快了布置，频繁接触艾伯特夫人，打算尽早赶回法兰西为他效命？”</p>

这话让伯纳德坐直了身体，他脸上的轻松表情渐渐散去：</p>

“露西，你认为陛下他处境不佳？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p>

——因为我知道，在即将爆发的法俄战争中，你们法国战败了，我提前知道了结局，再结合其它情报，自然就能评估出一些有用的东西。</p>

裴湘心思翻转，面上却不露端倪，她有些迷惑地望着伯纳德，皱眉问道：</p>

“不是你的种种表现给我的暗示吗？</p>

我从在你的书房文件里看到，那位陛下已经打算要募集征俄大军了。</p>

可是，咱们之前也分析过，现在的法兰西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法兰西了。</p>

国内的厌战情绪很浓厚，经济凋敝，兵源枯竭，而且各地反抗不断，此时若是掀起新一轮的征战，未必还能延续波拿巴将军的非凡战绩。</p>

最主要的是，俄国这些年一直没有被伤过根基，他们那里地广人稀，气候和法兰西不太一样，可想而知，战争的结果并不会乐观。</p>

伯纳德，你不就是因为这些不利因素而担忧那位陛下吗？”</p>

伯纳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湘：</p>

“原来，你是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的，露西，你认为在即将到来的法俄战争中，拿破仑陛下会吃亏？”</p>

裴湘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认为的，伯纳德，我还没有高瞻远瞩到，唔，可以任意分析和预测国家间战争的输赢。</p>

嘿，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我明明是因为你的举动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再说了，我就是承认了这是我的英明预判，你敢信吗？”</p>

说到最后，裴湘扑哧一笑，似乎觉得伯纳德的想法很滑稽。</p>

伯纳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p>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郑重态度确实有些小题大做。露西虽然聪明冷静有急智，但那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有关国家战争这样的大事，她怎么会随意预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