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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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湘回到住处后, 就立刻开始挑选画作。</p>

她把要给明钊“欣赏”的作品单独拿出来放在一处，又把剩余的画作仔细归拢好。等她把桌案再次收拾整齐后，消失了几日的画皮鬼突然跳窗而入。</p>

“裴妹妹, 你今日和三爷说了好半天的话, 是不是对他动心了？”</p>

面对忽然返回的画皮鬼, 小舞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勉强笑答道：</p>

“你、你回来啦，我、我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男子动心, 不要说这种羞人的话了。”</p>

“是吗，可是, 我看你和三爷相谈甚欢呢, 特别是谈到番邦异域的绘画风格的时候, 你们尤为投契。裴妹妹，你知道的东西可真多呢，怎么之前都没有和姐姐提起呢？是嫌弃姐姐不是人类，资质愚钝粗鄙吗？”</p>

小舞娘连忙摇头, 飞快地解释说：“不是的, 你误会我了。我之前和你提过这方面的内容的，可你嫌弃他们的画法匠气十足，不如咱们的水墨飘逸毓秀，韵味深远。我、我就没有再说这方面的事情了。”</p>

裴湘一边向画皮鬼解释，一边从那些被淘汰的画作里抽出几幅画来, 急急忙忙地展开给画皮鬼看：</p>

“你瞧，这里，那里，还有这镜子上面的花纹, 都是异域很常见的装饰纹路，我在一个番邦商人那里见到过。</p>

我觉得很新奇，画画时就随手添上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过，嗯，这些花纹图案怪模怪样的，不如咱们的祥云如意纹或者百花飞蝶图好看吗？”</p>

画皮鬼定睛一看，裴湘说得所谓的番邦花纹确实眼熟，它之前偶然瞥见过，也和裴湘讨论过，如此一看，这个小舞娘倒是没有故意隐瞒它。</p>

“既然那位三爷也懂得这些洋蛮子的东西，你就应该投其所好，和他好好讨论一番，怎么却把这些画作剔除了，你这是……不准备带去给他品评了？”</p>

裴湘垂眸抿唇，手指不自觉地扭着衣角，一望就知她心里有鬼。</p>

画皮鬼冷笑几声，戳穿小舞娘的心思：</p>

“我知道了，你这是防着我呢，你不想博得那位三爷的好感，对不对？怎么，心疼人家了？”</p>

它一边说着，一边把裴湘刚刚挑选出来的画作全部展开：</p>

“我瞧瞧，你是准备拿这些不好不坏的作品出门？呵，好玲珑的心思，若不是我一直盯着你做事，还真没发现，你有这么多的心眼呢。啧啧，你选出来的作品，竟然不如那些被你淘汰掉的，你这是觉得我好骗吗？”</p>

小舞娘满面通红，眼中含着被拆穿的尴尬和恐慌：</p>

“你、你误会我了，我、我就是想着，你不喜欢番邦异域的风格，也、也不太懂。我若是现在拿着这些有关的作品给三爷欣赏，将来、将来换成了你，你、你会露馅儿的。”</p>

画皮鬼怪声怪气地哼笑一声：</p>

“你看不起我吗？你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是仅仅知道些皮毛而已，明天去和三爷讨论，自然是听他讲解。</p>

你能听见的东西，我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你能学懂的内容，我也能搞明白，所以，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p>

小舞娘的眼中露出不情愿和不信任，好似在说画皮鬼不一定能听明白她和三爷之间的讨论。</p>

这样的表情刺激了画皮鬼，它也不和裴湘过多废话，直接从被留下的画稿中刷刷地挑选出了与番邦绘画风格相关的作品，塞到裴湘的怀中。</p>

“别耍花样了，你明天就带着这些去，要和三爷专门讨论这方面的内容，明白吗？裴妹妹，要是再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我就不会像今晚这样好脾气了。”</p>

面对强势霸道的画皮鬼，柔弱无助的小舞娘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它的要求，重新挑好了第二天准备带出门的作品。</p>

翌日，裴湘抱着她的画去拜访邻居。</p>

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中，三皇子明钊慢慢打开裴湘的作品。</p>

“好！”明钊忍不住喝彩出声，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今日会看到这样质量上乘的画作。</p>

“柔美虚灵，清新雅韵，裴姑娘，你这江南春晓，让人见之忘俗，好、好！”</p>

只一眼，明钊就被裴湘从容雅韵的笔墨吸引住了。他原本做好了委婉提出不足的准备，但是现在，只看这第一幅作品，明钊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安慰之词抛之脑后了。</p>

他擅丹青、懂丹青，自然更能领略裴湘笔下的诗情画意。</p>

明钊仔细欣赏着第一幅展开的画作，恋恋不舍中，又迫不及待地想看裴湘其余的作品，他把桌案上的摆设全部推到角落，示意裴湘接着展示她的作品。</p>

有才华的人总会受到尊重的。在欣赏到裴湘的画作之前，明钊对裴湘的好感来源于她的美貌和温柔清澈，只把她当做江南一行偶遇的解语花。他确实对这样的美人产生了好感，想要把人留在身边，当然了，前提是裴湘的身份背景真的没有问题。</p>

但是此刻，他由画中的笔墨韵味联想到画外之人的秀外慧中，明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裴湘当做普通的小家碧玉看待了。</p>

他想着，他若是把人带回皇都的王府中，是该给裴姑娘一个正经名分的。不能让画出这样精彩作品的人在他的后宅里伏小做低，被才华见识都不如她的女人任意磋磨。</p>

裴湘能感觉到明钊的态度变化，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位三爷已经开始思考着给她什么名分了。三皇子明钊觉得理所当然的想法，对裴湘来说却是奇怪而陌生的。</p>

她接近他，仅仅是想要同他联手，一起干掉吃人心的画皮鬼。从始至终，她都是在寻找盟友和助力。等两人的合作完成后，自然要各走各的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干系。</p>

但是，在出身尊贵的明钊看来，裴湘这样的平民女子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看重垂青，只要他提出让她从此跟着他，她自然会含羞应允，温柔应承。</p>

毕竟，能入王府服侍皇子，该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多少人翘首以盼希望得到这种机会。</p>

两人的思维方式南辕北辙，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生碰撞冲突，因为他们现在都把注意力放在欣赏丹青作品上了。</p>

裴湘展开第五幅习作后，悄悄走到明钊身侧，和他一起欣赏这幅特殊的作品。</p>

“这是……”</p>

明钊认真地看着画作的一角，那里画着一件番邦风格的摆设，这件摆设并不会引起明钊的疑惑，而是摆设上面的“花纹”，让学过某种番邦语言的三皇子殿下皱起了眉头。</p>

裴湘顺着明钊的视线看过去，她不经意似的探了探身子，藏在袖子里的手“恰巧”按住了明钊的胳膊，稍稍用力按了一下后，她又把葱白的指尖定在一处“花纹”上。</p>

“三爷，看这里。”</p>

明钊刚因为裴湘擅自“动手动脚”而皱眉，此刻又因为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当他看明白那个花纹的含义后，立刻意识到，裴湘刚刚戳他的手臂是在暗示一些事情，而不是忽然变得轻浮放浪了。</p>

就在明钊陷入惊疑的时候，裴湘又从她带来的作品里抽出另外一幅，和此时正在欣赏的作品并排展开。</p>

奇妙的是，这两幅作品里的景物竟然连接在了一起，在描绘器具摆设的区域，用番邦语言伪装成的花纹也被拼合起来，由之前几个绊绊磕磕的残缺句子变成了完整一段话。</p>

“三爷，请帮小女子看看这些花纹的画法是否正确。</p>

我见识少，只学了一些皮毛，而这些花纹又不像咱们惯用的图案那样有规律，你看看这些洋蛮子的花纹风格，弯弯曲曲的，忽高忽低，让人眼花缭乱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这样的不对称布局。”</p>

裴湘笑吟吟地说着话，手指却在每处该断句的地方轻轻划下痕迹。这让同样懂得番邦语言的明钊意识到，裴湘其实也是懂得这些纹路所代表的含义的，但是，她却不愿意明确说出来。</p>

——为什么不说出来？她在顾虑什么？</p>

——这书房内就我和她两个人，外面也不会有人偷听，她在防着谁？</p>

——她要透露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要用这种隐秘手段？</p>

似乎感受到了明钊的疑虑和慎重，裴湘又抽出了另外一幅画。</p>

在这幅画中，没有明晃晃的异域风格摆设出现，但在画中人物手执的书册中，却画着一头怪物的图像，旁边用番邦语言写着小心谨慎危险的警告之词。</p>

“这是我幼时看到的话本，内容光怪离奇的，所以印象深刻，就随手画了出来。”</p>

裴湘一边说着话，一边点了点怪物的耳朵和眼睛，又在“小心”的词汇下面点了点。</p>

这次，明钊大概能明白裴湘为何要如此奇怪了。结合刚刚看看到的那段外文，她是在提醒他，有妖物鬼怪潜伏在他们附近，能听到他们说话，能看到他们做事，而且，怪物非常危险。</p>

明钊朝着裴湘点了点头，轻轻念出了几个番邦词汇。他的发音很流畅，一看就是花过功夫练习过的，裴湘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脆声说道：</p>

“三爷果然见多识广，知道这些花纹的含义。之前教导我的番邦商人也给我念过，说是他们那边用来祈福避祸的吉祥图案，可惜，我没怎么记清楚。”</p>

裴湘一边说着，也尝试着念了几个发音，看似胡乱说着玩，其实是在回应明钊的问题。</p>

这下，明钊的态度彻底严肃起来，当然，在表面上，他依旧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裴湘的画作。</p>

有了裴湘的刻意提醒，明钊再看桌案上的作品，很快就发现，原来每一幅画里面都有玄机。</p>

他按着裴湘打开画作的顺序，又把她带来的作品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这次，明钊不再把目光停留在画作本身的意境和技法上，而是那些隐晦之处。</p>

半晌，明钊轻叹了一声，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打量了裴湘片刻，而后说道：</p>

“裴姑娘，你记忆默录的花纹还有疏漏之处，这和你不太了解他们的文化和传统有关。我现在帮你矫正一些，你跟着学习一下。”</p>

“多谢三爷费心。”</p>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就开始用外文交流。</p>

偶有不通顺的地方，两人还会画上几笔。一番你来我往的“教学”讲解后，明钊差不多已经清楚了前因后果，包括裴湘目前的危险处境，以及他们兄弟二人被一只妖怪觊觎着的事实。</p>

他自然想起了之前那位自称是倩娘的轻浮女人，又想到裴湘那个所谓的失踪姐姐，心中恍然。</p>

——以裴姑娘温柔明澈的性情，却没有表现出对姐姐的思念担忧，我几次问她，她也避而不答……原来如此。</p>

明钊今日忽然听闻妖怪异闻，按照他以往严谨多疑的性格，本不该如此轻易相信裴湘的说辞的。但明钊实在想不出，裴湘有什么理由要用如此复杂的手段对他撒谎。</p>

她若是想要引起他的重视，单凭这手画技和对番邦文化的熟稔，就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而忽然加上一个怪物出没的谎言，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来说，完全是画蛇添足。</p>

他相信，凭裴湘的灵秀通透，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