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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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想要调查当年之事, 就得从当年的故人身上查起。</p>

裴湘和白锦此时身在金陵城，不必舍近求远，眼前儿就有一个人可以让二人询问调查。</p>

“当年, 连夜护送那半颗妖丹北上皇都的人, 是贾政的心腹长随。这人姓李, 没有什么特殊的才干, 也不善于逢迎巴结。但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贾政的身边，不被贾府其他奴才挤兑走，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个好干娘。”</p>

白锦之前调查小赤狐的过往的时候, 一直把重点放在了引诱小赤狐离开族地的罪魁祸首身上，进而从各种蛛丝马迹中, 查出了警幻的存在。</p>

当初, 他并没有太在意人类之间的细微纠葛, 只是在确定了那位公子的身份后，就撂下不管了。白锦准备等小赤狐恢复记忆后，让她自己出手解决曾经的恩怨。</p>

如今，小赤狐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普通的族中小辈, 而是心爱之人。所以, 他自然关心当年的所有细节，关心她被人类冤枉的始末，想要弄清楚某些人类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和立场。</p>

“这人的干娘是谁？”</p>

“是贾府史老太君倚重的心腹嬷嬷，姓赖。”</p>

“史老太君？贾政的母亲……”</p>

白锦灵慧，自然一点就通, 他马上就抓住了裴湘的思路：</p>

“你猜测，给妖丹做手脚的人，是贾政的母亲？”</p>

“她有这个能力，”裴湘语气清浅, 眸色却渐浓，“我不知她和贾政父亲之间的感情如何，所以，此刻也只能稍稍推断一下。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还要仔细调查。”</p>

说着话，两人一起出现在了当年之人的面前。</p>

“你们是谁？”正准备就寝的李孝山看到屋内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惊得大喝一声。</p>

裴湘抬手，一道流光闪过，刚刚还面露惊恐的李孝山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慢慢闭上双眼，迷迷瞪瞪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坐在了床边。</p>

“李孝山，可还记得当年护送灵丹之事？”</p>

“送药？”</p>

“国公爷病重，二老爷当时在金陵老家读书，他让你往都城送过一枚灵丹，还记得吗？”</p>

经过裴湘的提醒，李孝山脑中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无需裴湘多加询问，就开始叙述当年送药的细节。</p>

他讲了自己日夜不停赶路的辛苦，讲了自己生怕弄丢灵丹被罚的忐忑，讲了他终于平安抵达都中贾府后的放松。</p>

“你把灵丹送到国公爷的病床前了？亲眼看着国公爷服用的？”</p>

“没、没有。”李孝山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p>

“我从角门进府，正巧碰到了我干娘。我干娘问我，不在金陵老家伺候二少爷读书，跑回来做什么？我就和我干娘小声讲了灵丹之事。我干娘立刻就说，灵丹之事不宜让人知道，而且事关重大，让我先去回禀太太。我就跟着干娘去见了太太，然后，把灵丹亲自交到了太太的手中。”</p>

裴湘挑眉：“所以，你并没有看到国公爷服下灵丹，对吗？”</p>

“对，不过太太接过灵丹后，马上就去探望国公爷了。干娘也说我立了大功，将来等国公爷病愈了，就奖赏我。可惜，国公爷到底没有挺过来……”</p>

询问到这里，裴湘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便问了另一个问题：</p>

“李孝山，国公爷去世后，二少爷在府中守孝，你被打发到金陵看守贾家祖业，还当上了管事。可你这好日子没过几天，怎么就成了溺死鬼了？”</p>

被点破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刚刚还有问必答的李孝山忽然变得焦躁激动起来。</p>

他紧闭的双眼慢慢留出两道血泪，用鬼气幻化出的房间卧具等摆设慢慢消失，他的四周开始涌出水草和黑色的湖水。</p>

“对呀，对呀，我刚刚当上管事，我的小儿子刚满月，我怎么就死了……是了是了，是有人推我的，他们说恭喜我当上了管事，要……请我喝酒，然后呢？然后呢？呀，我、我喝多了，但是我想回家看我儿子……我就走啊走……”</p>

李孝山说着说着，周身阴气翻涌，声音变得嘶哑凄厉：</p>

“有人推我！有人推我！是谁？谁推我……啊啊啊啊啊……干娘，干娘，你为什么害我？你不是来喝小宝的满月酒的吗？为什么要害我？”</p>

眼见着李孝山的魂魄开始变得不稳，裴湘连忙掷出清心安魂的符箓，让这个在湖边徘徊多年的溺死鬼安静下来。</p>

“白锦，你稍等我一下，我先把李孝山的魂魄收服起来，不让他在这湖边引诱过往的无辜路人当替死鬼。”</p>

“你要把他带到皇都去？”</p>

“对，让李孝山和赖嬷嬷对峙，咱们估计能听到不少真相。”</p>

裴湘按照蔚竹道人教导她的法术，将鬼魂李孝山收进了一枚刻着咒文的玉瓶当中。而后，她才和白锦离开了阴冷寒凉的湖边。</p>

“妖丹被交给了史太君，并未直接送到病人床前。”</p>

“李孝山说，他是被赖嬷嬷害死的，可见是有人做贼心虚了。”</p>

五日后，裴湘和白锦抵达都城郊外。两人自纸鹤的背上下来，稍稍模糊了外貌后，便随着进城的人流走进巍峨的城门。</p>

傍晚，赖嬷嬷从贾府回来，她年事已高，又侍奉了老太君半日，此时觉得十分疲惫，更没有多少胃口吃晚饭。她将屋内服侍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独自一人歪在软塌上闭目养神。</p>

暖香袅袅，被褥松软，赖嬷嬷很快就昏昏欲睡了。</p>

正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呼唤她。</p>

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述，又仿佛远在天边。睡意上涌的赖嬷嬷感到稍许的烦躁，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有多少年了，再没有人敢打扰她休息，这是哪个没有眼色的小子，这么吵吵嚷嚷的？</p>

赖嬷嬷正烦躁着，就见她的干儿子李孝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p>

“干娘，儿子跟您问安哩！许久未见，您老人家精神头儿还好，身子骨儿还硬朗？我哥我嫂子他们都怎么样了？尚荣侄儿如今是不是越发出息了？给您老挣了一个诰命没有？”</p>

看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干儿子李孝山，赖嬷嬷只觉得脑中一阵迷糊。而后，她暂时压住了心中的烦躁怒意，十分惊讶地问道：</p>

“孝山，我儿，你不是在金陵吗？怎么忽然来都城看望干娘了？”</p>

“是老太君打发人喊儿子回来的，干娘，儿子一回来就先来拜见您老了，还没来得及进那府里叩头呢。”</p>

听闻李孝山首先来看望自己，赖嬷嬷心中满意，但是嘴里仍假意训斥他：</p>

“胡闹，主子召唤你，你小子也敢耽误时间，还不快去府里，看我这老婆子作甚？”</p>

李孝山立刻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一如多年前的老实胆小：</p>

“干娘，我怕遇见二老爷。若是二老爷问起，我是不是亲眼看着国公爷服下灵丹的，我该怎么说啊？您当年不是说，让我不要多嘴多舌吗？”</p>

听到李孝山提起“灵丹”二字，赖嬷嬷先是疑惑，忽而，往事历历在目，她看向李孝山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p>

“我儿，二老爷若是问起，你就说老太君已经给国公爷服药了，这有什么值得迟疑的？你不是看着老太君拿药去探望国公爷的吗？”</p>

“可是、可是，我没看到国公爷亲自吃下去啊？”</p>

“真真是孩子话，灵丹都送进去了，还能不给国公爷服用？你小子整日里呆头呆脑的，都想些什么呢？”</p>

赖嬷嬷笑得敷衍，跪在她脚边的李孝山却忽然站起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赖嬷嬷：</p>

“干娘，我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到湖里面呢？那湖水多冷啊，那水草缠得儿子上不来气。干娘，儿子的小宝刚满月呢，儿子却回不去家了，只能每日每日地徘徊在那湖里。干娘，既然你这么疼儿子，不如来陪儿子吧……”</p>

李孝山的话仿佛忽然点醒了赖嬷嬷的神智，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记起来了！这干儿子李孝山早就死了，还是被她亲自推到湖里面淹死的，如何能来府里看望她？</p>

随着赖嬷嬷清醒，眼前的李孝山也慢慢变了模样，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脸色惨白浮肿，脖子上还缠着一条条带着腥气的褐色水草。</p>

这分明就是厉鬼来索命了！</p>

赖嬷嬷顿时吓得瑟瑟发抖……</p>

几番恐吓，再加上水鬼用赖家人的性命威胁，赖嬷嬷很快就交代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p>

据那赖嬷嬷所说，贾政的父亲，也就是荣国公贾代善卧病在床的时候，查出了妻子史氏做过的一些事情，让他感到极其的失望痛恨。</p>

念在两个儿子和最疼爱的女儿都是史氏所出，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史氏把错事掩盖了。但是，他却不准备放任妻子继续安享富贵，在他去世之后做个说一不二的老夫人，他打算让史氏返回金陵老家，吃斋念佛忏悔余生。</p>

然而，他的这个打算被史氏提前察觉了。</p>

史氏连忙和心腹赖嬷嬷偷偷商讨，她们该如何自救。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在金陵读书的二儿子竟然打发人送来了一颗救命的灵丹妙药，说是只要服用了此丹丸，贾代善就能转危为安，渐渐康复。</p>

这简直是给史氏岌岌可危的处境雪上加霜，所以，她一听到赖嬷嬷的密报，就连忙亲自出面，笑呵呵地截留下了小赤狐的半颗灵丹。</p>

她倒是没有想借着那灵丹做什么坏事嫁祸于人。</p>

因为在史氏看来，灵丹是二儿子的一片孝心，若是贾代善服用灵丹后出了事，将来再传出些风言风语的，对儿子的名声不好听。</p>

于是，她当着李孝山的面把药拿进屋内后，转手就把药藏了起来，压根就没有多提一句。</p>

至于到了后来，贾代善病情忽然加重，甚至在最后几日，他躺在床上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里面有没有史氏的额外手笔，赖嬷嬷也不清楚。</p>

她只是和李孝山的鬼魂求饶说，要杀他灭口的人是史老太君，和她赖嬷嬷没有多大干系。她当初也是被逼着奉命行事的，否则的话，作为同样知道灵丹一事的人，她也讨不了好。</p>

那赖嬷嬷声泪俱下，指天发誓地告诉李孝山，她这些年是如何细心照顾李孝山的父母妻儿的，能给的富贵她都给了，绝对没有让他的家人吃苦受累。</p>

但水鬼李孝山并不会因为赖嬷嬷的几句狡辩之词就忘了自己的仇恨，他感到裴湘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直接扑到了赖嬷嬷的身上……</p>

等到裴湘再次将水鬼收回到玉瓶中的时候，那赖嬷嬷已经脸色青白地委顿在地上了，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就和死人一样。</p>

不过，即便没有被厉鬼夺命，她的身体也彻底垮了下来，等待她的，不过是几日阳寿而已。</p>

“直接杀害你的凶手已经受到了惩罚，还有一个幕后真凶，你还想要报复吗？”</p>

“求道长怜悯成全。”</p>

“赖嬷嬷好对付，但是那史太君却难以接近。贾府如今还悬挂着国公府的匾额，自有祖先庇佑和门神护持，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水鬼，是无法接近那里的。”</p>

李孝山当鬼多年，自然不再像生前那样木讷老实，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了寻找替死鬼的狠毒心思。</p>

在裴湘找到他之前，他已经在试图引诱无辜的路人溺水了。</p>

所以，他在听到裴湘的话后，连忙做出叩拜的姿势：</p>

“求道长怜悯，只要能报仇雪恨，小的但凭驱使！道长，小的资质愚钝，但是尚有几分阴气，还悟得了一些变化之术，您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只要吩咐小的，小的一定肝脑涂地，赴汤蹈火。”</p>

裴湘摇了摇头：“我不想驱使你做什么坏事，只是要告诉你，你若是坚持去找史氏报仇，我可以送你进贾府。但是，进去之后，你的魂魄就得削弱几分，而那史氏身上还有朝廷封赏的诰命，你若是想要伤害她，最终肯定要魂飞魄散的。”</p>

这话让水鬼李孝山迟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魂飞魄散？那、那小人是不是就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