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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渠阴永远记得,师母死的那年,刃是凉的,血是温的,晴朗的天却在下着雨。
她总是喜欢出言轻佻,惹得人人避之不及,好独自躲进夜晚,站在房顶上迎着月光向北眺望,那是她曾经故乡的方向。
于柳渠阴而言,沉默是种罪孽。
无数个月光皎洁的夜,她贴着冰冷的屋檐墙角,穿梭前行灵活如鬼魅,低头看着脚下京城的灯火点点熄灭,直到陷入死寂,方才熟练地一跃而起,踩着人家房顶屋瓦,匿下气息,蹑手蹑脚地在黑夜下长城中跃动,沿途释放某个倒霉鬼被死亡逼近的信号。
所有一切轻车熟路,取敌首级早已经麻木如探囊取物。
肢体残破扭曲,往往呈现出各种诡异的角度,临死还在颤栗、瑟缩着贴靠墙壁,试图隐藏行踪,很多犹瞪着眼,仿佛难以置信,又仿佛不甘咽气。猩红粘腻的液体争相涌出,蜿蜒蔓开,受惊收缩的瞳子逐渐放大,敛不住涣散眸光。
刽子手足尖碾地,环臂慢赏,指节或许之前用力大了点,泛起清白。将死之人的气息紊乱,三魂七魄混沌杂糅,喉咙深处还有着无意识的呻吟。
“抱歉。”
不慌不忙,不讥不讽,是那短命鬼听到最后来自人世间的声音。
取人性命越多,柳渠阴的愧疚越深,很猫哭耗子,也很真。
这种愧疚起初会掺杂着悲戚,将仅存的关于人与人的情感包裹呵护得严丝合缝,涔涔汗湿透,脑袋也被胆怯束缚,跟着眩晕乏力,难以回首去目睹自己造成的惨状。
视线模糊,幻化出鲜红的狰狞面目,嘈杂侵袭耳膜,迈步逃离都变得异常艰难,恶意恐惧争相逼近,恍惚却听见缥缈呼唤,愧意愈发浓了,张口欲言只遭哽咽阻塞,眼帘低垂,竭力脱身。
如是此般,都没有人来搀一下,扶一把。
天上冷月如钩,柳渠阴总念起三生酿,九重醉,想起那年的天下大乱,百姓苦楚,民不聊生,只叹息鬼神不显灵,却成全了各路英雄。
那时世人盼神明,谁见过神明为何物?
她像个听号令的木头人来到了旖旎深处,这个问题愈发想不通。冷香阁的夫人倒虔诚,阿晏小娘子嘴上强硬,柳渠阴也偷摸见过,她白衣胜雪对月祝祷,焚符簪花。
小楼宴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绝世舞姬袖拂桃花,银铃叮当挥落日,酥倒半个天下。柳渠阴渐歇了影中行,看着是太平盛世了,名人志士才出各界,嚷着要断杀伐。
“乌合之众罢了,还不知道,下个死的是哪一位。”
酒师偷闲站到山崖,打量着余晖悠悠小酌。她再没喝到少女时的三生酿,也不会有师父皱着眉头训斥,师母好脾气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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