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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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一叠声地问，然后才发现他的脸色格外苍白。</p>

姜安城的肤色在男子当中一直算是比较白的，但好像也没有白到这个程度，一点儿血色也没有。</p>

是因为这铠甲特别黑的缘故吗？</p>

花仔心里面有点疑惑，然后就看见他额头沁着一层汗，一滴汗珠从额角滑下脸颊，打在她的手背上。</p>

“你没事……太好了……”</p>

这句话仿佛消耗了姜安城所有的神智，他的声音轻得花仔几乎听不见。</p>

花仔还想凑近一点听，就在他脸上看到了方才在谢明觉脸上出现过的脸色——极度的恐惧。</p>

眸子里的光全然消散，瞳孔骤然收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抓住花仔的肩，抓得那么紧，仿佛要捏碎花仔的骨头。</p>

“不要去……大哥，不要去，你会死的，你会死的！”</p>

花仔架打多了，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谁让她疼，她就让谁更疼。但这一次，这疼她忍下了。</p>

姜安城的大哥姜越城，花仔听桑伯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他是公认的天之骄子，哪怕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他的一丝毛病。姜越城在的时候，姜安城还可以做一个快乐的纨绔子弟，天天和荣王混在一起，斗鸡走马，无所不为。</p>

可姜越城在围猎时出了意外，坠马而亡，从那之后，姜安城便不再是单纯的姜二公子，而成了姜家的少家主。</p>

庞大的姜家，庞大的未来，全压在了他的肩上。</p>

“放心，你放心，”花仔安慰着他，如果不是肩臂给他抓得太紧，她还想去拍拍他的肩，“大哥不去，大哥听你的，大哥不会死的……”</p>

她的话没能说完，姜安城的手一收紧，她整个人被揽进了姜安城的怀里，脸贴上了他的胸膛。</p>

“不要走……大哥，求求你不要走……”</p>

姜安城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鼻音，有泪水沿着下颌滴落，在铠甲上擦出一道长长的水痕。</p>

花仔完全呆住了。</p>

姜安城……哭了？</p>

她好想抬头看看他，可他把她抱得那么紧，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按在胸口，她一动不能动，脸贴在他胸前的铠甲上，铠甲上带着他的体温，居然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铠，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又急，又快，好像随时都要蹦出胸膛。</p>

——这是那个十来岁的姜安城的心跳。</p>

这样的想法忽然蹿入花仔的脑海。</p>

她遇见的姜安城已经历练得恒久沉静，恒久稳定，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抬起一只手撑着，永远不会伤心，永远不会痛苦。</p>

可原来，十来岁的姜安城，会这样哭，会这样紧紧抱着亲人，会这样难过。</p>

花仔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被他的泪水打湿了，坠在胸膛里，沉甸甸的。</p>

“大哥你不要走，你走了，母亲也会跟着你走的，求求你……”姜安城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抽泣，泪水打湿了铠甲。</p>

忽地，花仔感觉到他整个人颤了颤，他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母亲！”</p>

花仔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叫得这么惨烈，像是野兽濒死前的最后一声哀嚎。</p>

桑伯告诉过她，在姜越城死后，他们的母亲也因伤心过度而亡，也就是说，那一年的春天，姜安城同时失去了兄长和母亲。</p>

这些事情夹杂在桑伯永不停歇的絮叨里，那时她只当是寻常琐事，听得心不在焉，甚至有点不耐烦。</p>

同时失去兄长和母亲，在桑伯说来，只是一两句话的功夫，在此刻，花仔才明白姜安城心里有多痛苦。</p>

这痛苦一定有形质，像水那样漫到她身上，她都开始觉得心口隐隐一抽一抽地疼。</p>

她再也忍不住，挣开姜安城的怀抱，抬起了头。</p>

姜安城脸上满是泪痕，哭得悲伤又无助。</p>

她抓住他的手：“夫子，你醒一醒，这些都是假的，假的！你只要当他们不存在，就什么事都没有！”</p>

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对着空气说话，可就是忍不住。心里面塞得沉沉的，再不开口，整颗心都要被塞爆了。</p>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姜安城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居然点点头：“好，我不哭了，阿容，你也不哭了，好不好？”</p>

花仔叹了口气。</p>

这是又把她错当成了姜雍容。</p>

他强行止住了哭泣，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捧起她的脸，拇指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在拭去她脸上看不见的泪水。</p>

然后，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阿容，别怕，我会连母亲和大哥那份，一起来照顾你。”</p>

这个笑容……清明而辛酸，温柔而凄凉。</p>

花仔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p>

她懂了，当年，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准备好了当一个完美的儿子、完美的兄长、完美的少家主。</p>

他成为了那个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也不知快乐为何物的姜安城。</p>

就是从这一刻起，他让自己的少年时代，永远地结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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