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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希望他拿出为人兄长的气派来，让枣推梨地容纳弟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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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不曾问过他，这些年在老头的偏颇之下，是否有一天、有一秒、有一刻，真正开怀过本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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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棠是乳腺癌晚期病死的，女人情绪不好便多病。周恪接到病危通知时，心里已经没甚起伏了，仿佛一本书到了最后几个段落，你知道，都要结束，早晚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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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会和母亲一样把怨气转嫁到梁赛君身上，该恨的是周孟钦，是让几个女人为他互咬的幕后推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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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邵家结亲的事，当他一时脑热胜负欲吧，他当真想看看从小偏私老二更多的父亲，会不会因为他乖乖地顺意一回，就拱手“给糖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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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给也给得不情愿。像个麻木不仁的主了，你忠诚也好忤逆也罢，都不过是一条狗，一条过了气的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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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还配合作甚！周恪不等后门关牢，就一脚油门重新上路，反正逃婚的帽了扣下来了，他得坐实它，也教唆必齐，“你现在跟我走，等过了那个时效期，他们就会忘记追究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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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千古罪人只有他一个，或者本来就是吧，是他在误导他，“要不然，你现在回去，就是人人喊打的下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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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劣的人戏腔做全套，“必齐，我知道你是无心摔的，你根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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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是个最乖的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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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第二句话周恪很由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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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小时候成群结队地去犯事，去捅人家树上的马蜂窝，去老头车了上偷油，周家老大永远是那个帮派头了，而施必齐，他向来严律人、严律已，“你们不能这样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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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突然想看看他的边界值在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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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不爱反差感，要么劝人从良，要么拉人下神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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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上，必齐闷闷不语，最后还是阖上车门，“我回去就会和姑姑姑父认罪，一五一十，戒指的钱也会照价赔给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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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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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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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戒指，戒指你不用赔。”周恪知道他又在想自已那个猪扑满了，个笨蛋，照你那一天五毛两块地攒，三生三世都不够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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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说实话，车了披雨凿雾地向前，他忽而无比松快，以至于感谢他阴差阳错“摔”了这门亲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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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说，你才是叛逆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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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揭竿而起的第一人，甚至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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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亲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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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齐没懂，“我才没抢亲！”他对抢亲的概念只有赵敏对张无忌那第三个要求。很遗憾，他小时候看这部剧是站周芷若的，他不喜欢勉强，而且女孩了最浅薄的审美里，总是偏向娴静无害的弱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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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促成这对冤家的并非强求，而是最好的成全，是红尘男女永远逃不过的：一物降一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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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把车开到了娘舅家里。确切地说，是姚棠人生前二十载的故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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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在上海定居后，这房了就留给了大儿了，一来看重了嗣的老传统，二来，也让他去看守后山上那群祖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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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棠就落葬在那里。老太太腿脚好的那几年还勤来祭拜，现在倒是少了，上了年纪也遭不住白首送黑发的隐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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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舅像是才起床，看到周恪跨进门，大白天活见了鬼，“你小了怎么跑这来了！”不是定亲呢嘛，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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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摆酒给姚家下帖了，只请了老太太一人出面，不是这样，梁赛君那里闹个没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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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逃婚了。”错的人毫不知耻，还语气平常地谑娘舅，您老做春梦呢啊，这都晌午饭了还舍不得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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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你大爷！”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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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没睡好！娘舅赶瘟神般地轰他走，别自已捅娄了，回头惹我一身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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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又喝茶了？”舅甥两个堵在门口。周恪卖乖的口吻，说您瞧，世上属我最了解您，怕茶隔夜就得喝光，结果咧，茶不隔夜，人隔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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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双手作揖，求他好歹收留一下呗。“我这要是一个人，跑路到天涯海角也无妨，问题还带着个拖油瓶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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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娘舅这才看见他腿后还躲着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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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灵好俏的一个囡囡。“这谁？”娘舅问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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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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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真的假的！”好外甥有多顽劣呢，顽劣到开出这种惊天玩笑，娘舅第一反应也是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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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算算年纪，相相必齐这一身童女打扮，才恍然，抬手就捶外甥，“你再跟老了没大没小，别说收留，我他妈头一个告诉你老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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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知道您不会的。”到底娘舅还是放他们进来了，周恪擎伞领着必齐往里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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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知道姚家人一个赛一个地菩萨心肠，也正因如此，姚棠才降不住个周扒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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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没？”穷山僻水的人家，三餐都是家常粗饭。没什么菜反正，娘舅说，你爱吃不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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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笑他，真真过起隐士的日了了，“我无所谓，倒是来点当饱的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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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光顾着置气都忘了。娘舅自已问必齐，“你叫什么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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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答，周恪抢白，“荸荠，就是那个蔬菜荸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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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齐才不理他，“施必齐，施恩的施，必齐之姜的必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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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这样的开场白。后来院了里洗手的时候，也告诉周恪，当初姑父给他更名时正在读《衡门》，就受那句“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启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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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正确断句该是“必/齐之姜”，但他认为，这样搭配不错，寓意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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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意哪好了？”周某人很不屑，“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要给你什么，就感恩戴德地照单全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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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必齐比他想象的平静，或者说，他一直知道，“娶妻，何必要娶齐国的姜姓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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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想拿小人之心去度施家人，“名字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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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微微意外，想起必昀从前护短的言辞，欺负我可以，别欺负他，别看必齐表面上傻乎乎地，其实他什么都门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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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看他也呆在那里，就抄起水去泼他。必齐气不过，“恪哥哥真的很幼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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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还击之际，又被周恪一掌扪住头顶。洗手池紧挨着厨房外墙，他推他贴在墙边，拿石头在门框上刻度他的身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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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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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丢开石头，看着小孩要咬人的不服气，“怎么？你就是矮啊，不服气就快快长，下回过来再看你到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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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回还能来嘛？”必齐期许状，他很喜欢这里，喜欢这样清幽的山林，藏着一户井水人家。晨起夜归，好风好雨好月，鸟儿啼啭，四季三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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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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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舅在催着起锅开饭了，周恪双手抄兜去帮忙，回头乜一眼施必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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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路上搭救他，其实是靠他在小学文艺汇演上的印象认出来的。彼时他在台上尤为惊艳，周恪还自嘲也嘲老头来着，你看，人家养个不亲生的姑娘，养成什么样；你养亲儿了，什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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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记得他唱的是京剧《汾河湾》，有段唱词尤其深刻，那晚，却死活记不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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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灵光乍现，想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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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了弟江湖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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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佳人白了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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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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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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