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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公子最近为何与朝廷之人交往甚密?明明许老爷当初便是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冤死京都牢狱之中……这直接导致了当时年纪尚轻都得缨公子性情大变……’踏着皎皎月色回到醉梦坞换上平日装束的鸨娘满怀心事,放眼而去,眼底尽是玉匣雕琴,葡萄锦食,鸨娘眼梢挂上浓厚的担忧,她叫来负责醉梦坞伙食的厨娘大师傅,叮嘱她诸多事宜。
“此尘大师圆寂后,缨公子更加孤独了啊……”灵鹊回到自己房中,凝视窗外萧萧竹影,她跟随许家的年岁不算太长,也不算短,比得是七窍玲珑的处事态度与忠于主子的心,很快便坐上了当中酒楼产业的一把手,替许家收集情报。
……
若说许缨公子的心性变化,大抵可分为两个时期,一是垂髫顽童时期失了母亲,这是灵鹊从许家上任老管家那儿听来的,听闻许母玲珑慧敏,身子却异常柔弱,生下许缨公子之后身子损耗极大,若不是许老爷几乎撒钱式的求医拜药为其续命,最多估计也活不过一年半载,这靠着大量名贵药材与各方僧侣术士的照料方才拖着一副半残之躯陪伴许小公子七八年,家中僧人道士客卿无数,也养成了小公子心向奇门遁术,不拘泥红尘的洒脱个性,宁安寺主持见他颇有慧根,便许他代发修行,入了宁安寺的俗家弟子谱,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与他年纪相仿的此尘小师傅,那时候的许缨小公子与他的母亲很像,温柔谦逊,知书达理,虽是小小年纪,却也在诸子百家中摸爬滚打过,懂得了人情世故。后来母亲阳寿散尽,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诸多方士为母亲续命却无人能真正将她治好,抱以这样的疑惑,缨公子陷入了一种对人性命本质的怀疑涡流之中,当旁人家的孩子还沉溺在父母亲怀中撒娇买布娃娃时,小小的许缨已经开始思考生命到底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这样的问题了,他想搞清楚生老病死的真正姿态,他想探索这个世界之后还有没有更大的异世界,这片苍穹之上又是否别有天地?若有,母亲是不是去了那儿?他是否能在那儿与母亲相见?这世间的死亡都是如此吗?那些逝去的人又是以何种机制来维护另一个世界?还是说有种看不见摸不到的规则正操控着这个世界?问题诸如此类如是满天星河,数不胜数,但终归无人能解答他的问题,包括大家一致公认修为最高的宁安寺主持,佛法只能阐释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却无法送他去,那个时段他求知无果,最终的这一切使得他他变得愈加沉默乖戾,骄纵蛮横;再后来便是青葱的束发年岁,父亲一如往常前往京都谈生意,却在几日后传来客死大牢的消息,尸体运回轶城的时候,只是躺在牛拉板车上,一席凉席裹着,发了臭,蝇虫到处乱飞。一方豪商,死状令人唏嘘,一时间整个轶城都传开了,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这件事,父亲活着的时候曾多次开仓接济百姓,身后名却是大家口中越来越玄乎的恶意揣测,发丧的那些天只有少数的人前来拜送,而明明曾经施粥时人潮拥挤,擦肩摩踵……少年时期的许缨披麻戴孝凝视天空中的纸钱,他从生命的考量终于转换成了对人心的杜衡,那也是他的第二次转变,自此后他便开始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生意场上雷厉风行,手段了得,人也变得云里雾里,旁人捉摸不透,追逐不到。
也正是这个年岁,比许缨略大几岁的灵鹊被老管家带到了许家,她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以婢奴身份见到许家公子时的情形,他笔挺地站在许家园林的凉亭中,单手负在身后,翘首凝望夜幕中的玉盘,长长的发带垂在乌色长发中,随风而扬,如是山峦间迎风自开的昙花,明明只是十五六岁,却已修得一身高洁风骨,翩然月下,颇有种谪仙入尘的既视感,她跪在石阶下,忘了该怎样收回自己僭越的目光,他清冷的视线飘然而来时,空茫之余竟让人觉得凄楚悲切,也是那一刻,灵鹊知道何为一眼胶着一世,她再不能忘记眼前的少年。
尊贵往往是那些纨绔子弟自诩的词汇,灵鹊流浪的岁月里见多了这样的人,他们一边高抬头颅,一边做着最下贱的事情,那些追名逐利来到醉梦坞的所谓贵胄就是最好的证明;所谓尊贵,大抵是跟着许缨出门施粥时,他投以前来排队的老弱病残的目光中的悲悯,以及搀扶乞人时的不遗余力,污浊沾染白衣,却让人觉着他无比高洁;再后来的一年里,灵鹊被破格提拔为总管,正当她有些欣喜离许缨公子更近的时候,他却消失了,连同着行李。
灵鹊以为他只是离家出走了,毕竟一个人抗下偌大的家业,于他这样的年纪来说实在是太过艰巨,与他同岁的明明还在私塾求学,或于花丛中感受情窦初开的懵懂,大抵只是出去散散心吧,灵鹊这样安慰自己,没想到他这一走便走了一年,闲来打扫他屋子时,在他的案上角落旁发现了一卷本羊皮古书,看样子有些年岁了,她打开一瞅,当中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着实令她头大,最后一页能依稀辨别坟墓,崖底,那几个字。
一年后再次见到许缨公子的时候,他俊拔的面部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清冷,个子也蹿高了很多,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赤足的红衫女子,那女子衣衫首饰像是穿戴了千百年似的,布料也是一拉便撕开的那种,广绣衣摆腐朽成不规则的角巾碎布,款式也是只在古籍中才能寻得到端倪,她那双纯净的瞳仁转悠着打量许家门庭,她唤他无忱,那是只有平辈长者才能唤的名字,是许缨公子佛门法号,公子非但不生气,反倒对她毕恭毕敬,礼仪做的周全,她看起来明明与他差不多年岁,他却把她当做长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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