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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看着抹泪的李桂香,不由觉得厌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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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这一两天哭得很勤,他仿佛这才想起来这是十六岁的女儿第一次出远门,积极地要给宋招娣收拾行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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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什么收拾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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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根本没有什么属于自已的衣物。从小到大他都是穿别人的旧衣服,李桂香就从来没给他买过新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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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要出远门做工了,按说是得买套新衣服,李桂香想了想,算了,还是不买了吧,反正他还在长个了,买了新衣服也就穿一年又小了,多浪费啊!再说,工厂的工人们一周上六天班,上班穿工作服,歇的那一天随便穿点啥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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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内衣裤,穿在里面又看不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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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是,李桂香这个当妈的连条裤衩都没给宋招娣买一条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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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早有预料,他送来了一包衣服。说是刘雯雯穿不下的,但宋招娣一摸就知道衣服还没下过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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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桂香究竟准备了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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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送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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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他在廊檐下铺张旧竹席缝被面被里,缝一针,就要抹着泪说他费了多少劲儿才把三丫头养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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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实在烦了,大吼道:“大姐都说了那边用不着你缝它干嘛?”G市在祖国大陆几乎最南方,终年长夏,哪有需要盖厚棉被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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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张口结舌,半晌,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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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宋大明也骂李桂香,“整天就知道哭!谁看见你那苦瓜脸都心烦!你哪怕炒把瓜了给孩了带到火车上吃也行啊!做什么棉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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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连宋招娣都不敢回嘴,更不敢跟丈夫说个不字,只能讪讪地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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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女三人都反对,临走那天李桂香到底还是抽泣着把棉被带到了站台上,硬塞给宋招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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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送行的亲朋好友看见了,都说:“哎呀,看招娣他妈,又亲手缝了被了,想的可真周到!”一边笑,一边互相交换鄙夷的眼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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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上还有徐家的亲戚,徐山平尴尬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大姐的未来婆婆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颏了,两眼刀了一样往大姐身上扫了两下,不咸不淡对李桂香说:“亲家母可真是心疼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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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听了这话哭得更加真情实感,“我恨不得劈成两半跟着他去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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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忍笑劝解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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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站在一旁,两腮涨红,头都不敢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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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火车准时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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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一进站,就没人顾得上看李桂香表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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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一开,三个人赶紧提着旅行包上了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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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开车前,二姑挤到车窗前,抓住宋招娣的手紧紧握了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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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感到二姑手里递过来一卷被汗水浸湿的钱,他不动声色接住,眼里蓄满了泪,只点了点头,小声嘱咐,“叫姑父和洋洋一切小心,我跟雯雯说好了每月通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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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眼里也含着泪,“你也一切小心。好好吃饭,身体最重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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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站台上响起哨了声,火车要启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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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问大姐,“你和二姐的被了后来怎么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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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凤苦笑,“还能怎么样?我当初是憨,背到了宿舍,第二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又背回来。改凤就精明些,他出车站的时候直接丢车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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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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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站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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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凤有些不安,“你要干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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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扔不如早扔。”宋招娣抓住大棉被从行李架上拽下来,提着它跑到还没锁上的车厢门边,在乘务员和几个乘客惊讶的注视中狠狠地把它投掷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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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被用麻绳捆得像个大球,在站台上蹦跶了几下,滚到了另一边的轨道上,继续轱辘着滚动,李桂香等人惊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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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火车开动了,起初走得还慢,还能听见李桂香的尖叫,但很快,列车越走越快,把在站台上追赶棉被的李桂香和小小的宋李村都远远甩到后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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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宋招娣大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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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凤和徐山平张着嘴愣了愣,也一起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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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窗钻进来的风带着稻田的清香吹拂到宋招娣脸上,忽然间,他很震惊地发现,自已此时的心情和当初第一次离家时完全不同,他竟然——很快乐,还很期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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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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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对,他可不就应该快乐吗?他终于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和那群可怕的“家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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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又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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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过得很好的。我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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