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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持风是在夜深人静时,??决定逃走的。
床榻松软干净,枕被熏点了沉水香。谢持风却睁着眼,望着墙上的幢幢暗影,??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秦桑栀。
虽然没有和她见过面,但在很久以前,??谢持风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嫂子。
未料在三年多前,对方突然毁诺,??无故退婚。他的兄长又在冬夜溺亡了。从此,这个名字,??在他们家,??就蒙上了一层阴翳,??成了某种令人痛恨不齿的禁忌存在。望见了躺在灵柩里的兄长,??和悲痛难当的父母,??谢持风平生首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怨怒和不解。
偏偏,造化弄人。在谢家灭门案后,这个人又出现了。而且,还和谢持风想象青面獠牙、不可一世的形象不太一样。
她像是一根救命的浮木,在他落难时现身,带了他回家。
但先前不知内情时,对她产生过的朦胧感激与亲近,??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都彻底湮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抵触,甚至还有几分罪恶感。
谢持风知道,秦桑栀没有认出他来。她是修士,??秦家亦是镇守泸曲的仙门世家,若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留下来,就能得到她的庇护,从郎千夜那铺天盖地的追杀得到喘息的时间。无疑,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但是,想到兄长,他已经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馈赠了。
于是他逃了。
养了一段时间的伤,谢持风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跌伤,散得只剩下了淡淡的暗影。脚掌的伤口愈合了,血泡变平,薄薄的血痂脱落了一半,走得快时,会隐隐有些疼。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谢持风唯一觉得难受的,只有低热所致的头部昏胀。
当日,他穿来的草鞋和破衣服都被扔掉了。谢持风铺开外衣,将桌子上的几块饼、几个水果放了上去,打了个死结,束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在房里养伤,不熟悉这座府邸的结构。刚来到花园时,还有些警惕,但很快,谢持风意识到,这座府邸的防备并不森严,轻易地就让他出去了。
深夜,泸曲的大街萧索冷清,秋风卷起零星的落叶。谢持风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隐匿在黑暗里的城门方向跑去。
第一个发现谢持风不见了的人,是一个起夜的仆人。经过府门时,他发现门闩打开了,但大门却掩得很紧,要推开它还有点儿费劲。出去了才发现,前一个从这里出去的人,在门槛外放了一块沉实的石头。搁在夜里很不起眼,却可以防止他离开后,门被风吹开,引来贼人的注意。
仆人捡起了这块石头,心生出了一丝古怪,在府检查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谢持风的房间已经空了,被窝还是冷的,大惊,立刻去通知了桑洱。
桑洱的睡意顿时跑光,披上衣服,去了谢持风的房间。好在,房没有谢持风被强行掳走的打斗迹象,并且,桌子上的食物都被顺走了。桑洱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头疼。
原确实提过一嘴,说谢持风刚来的时候,非常排斥白月光。但桑洱没猜到这小子会排斥她到这等地步,一声不吭就逃跑了。
“泸曲夜间戒严,只有西边的城门可以出入,他也没有骑马,应该走得不远。”睡得不够,眉心突突地跳着,桑洱揉了揉,下命令道“我们分成两边吧,忠叔,你安排人以这里为圆心,往四个方向,在街上找找。我能御剑,速度比较快,可以取道西城门,追出城去看看。”
“发生什么事了?不睡觉在干什么?”
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桑洱回头。
天还没亮,泛着蒙蒙的深蓝。只有这个房间灯火通明。裴渡睡眼惺忪,皱着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一脸清梦被扰的不满,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肩上还搭着一件外套。头发披散了下来,天生的小卷毛,蓬松卷翘,不安分地翘起了几撮,在夜风轻轻晃着。
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可爱。
一走到门口,裴渡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唯独没有叫他,步伐一顿,眼闪过了防备和狐疑,迅速扫视了四周一圈。
桑洱没有察觉他的警惕,还让开了一个身位,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吵醒你了吗?”
没发现埋伏的迹象,裴渡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走到桑洱身边,懒洋洋地说“吵是没有很吵。不过,我又不是聋子,这点声音听不见才奇怪……到底怎么了?”
众人七嘴舌说了前因,裴渡略一挑眉,疑虑消散,甚至还掠过了一丝悦色“跑了?跑了就跑了呗。”
桑洱道“那可不行,得去找他。”
裴渡的笑容霎时淡了点,哼道“是他自己要走的,为什么要找他?”
桑洱耐心道“他年纪小,病还没好,不能不管。”
实际上,比起生病,桑洱更担心的是郎千夜的威胁。
谢持风流浪的这一路,都被郎千夜阴魂不散地追杀着。说不定,郎千夜现在就在泸曲附近游荡。
作为谢持风路线的最终boss,郎千夜这家伙属实给桑洱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在原,距今几年后,郎千夜会被箐遥真人的仙器鬼音镖所伤,钉住七寸,元气大伤。但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很强。在云淮击杀郎千夜时,那个法阵需要桑洱、谢持风、蒲正初及郸弘深四个昭阳宗弟子一起护持,才稳得住。
现在,郎千夜的七寸还是完好的,法力无损,只会更加难缠。
桑洱估算了一下自己这具身体的灵力。如果不幸对上了郎千夜,恐怕只有被吃心挖眼的结局。
必须抢在郎千夜之前,把谢持风找回来。
计划定好,大家分头行动。
裴渡看起来兴趣缺缺,但众人动身时,还是跟着桑洱一起去了。
御剑的速度非车马可比。两人很快就抵达了西城门外。这里有一条车马碾出的道路,在暗淡的晨光里,延伸向茂密的山林。
他们一路深入,在溪边,桑洱发现了一些吃剩的果核,停了下来,蹲下摸了摸这些果核,说“裴渡,我们就在这附近找找看吧,我觉得不会远了。”
裴渡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溪边的草矮小而稀疏。越是靠近树林,草木就越深越浓。裴渡用剑轻轻拨开了某处的草,忽然瞥见这些草叶上,有一片被碾压过的痕迹,叶底还粘着几滴没干的暗血,腥味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有什么发现吗?”后方传来了桑洱无知无觉的问话。
电光火石间,裴渡心念一转,神色如常地答道“什么也没有。”
同时,他抬起靴子,碾平了那些粘着血的草叶。血珠渗入了泥里,再也无迹可寻。
桑洱并未怀疑,挠了挠脸颊“我这边也暂时没有发现,那继续往前面看看吧。”
这时,天边响起了沉闷的雷声。不一会儿,大雨就啪嗒啪嗒地砸了下来。
荒郊野岭,满地泥泞,树梢不足以挡住暴雨的侵袭。好在,两人在附近找到了一座已经荒废了的小宅子。两扇破败的宅门大开着。隔着垮塌了一半的围墙,可以看见这院子不大,并非里三层外三层的结构,只有一面墙,围着几间单层的房子罢了。
“走这边。”裴渡用袖子给桑洱挡了下雨,拽着她,冒雨跑到了屋檐下。
“这雨也来得太不及时了。”桑洱甩了甩衣服上的雨水,回头,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就是一惊——这破败的院子里,雨水在地上砸出了水花。一大滩还没有彻底化开的血迹,蜿蜒成了一条血路,延伸进了左边的屋子。
这么多的血,该不会是谢持风出事了吧?
桑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示意裴渡一起,悄声靠近了屋子。
屋门是敞开的,刚走到门槛处,就有很浓的血腥味飘了出来,里面昏暗安静,地面或躺或趴着几具尸体。
裴渡踢开了地上挡路的东西,一走进去,就捏住了鼻子,嫌弃道“好臭。”
“嗯。”桑洱也觉得难闻,但还是忍着不适,去查看了一下这些人的死状。这些尸首有男有女。男子的尸首有的是完好的,有的心口是个窟窿。而女人的尸首,眼眶则都淌出了血,眼皮下陷,一看就是没有了眼珠。
这熟悉又悚然的手法,不用说,肯定是郎千夜干的。
这妖怪居然真的追到了泸曲外。而且,看上去,她不久前才在这个地方饱餐了一顿。
万幸,在这些死者里,没有谢持风。
茅草上溅了许多血,借着暗淡的晨光,桑洱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一串小小的脚印,从衣柜爬了出来,一路延伸了出去。打开柜门,里头甚至有一些饼碎。
谢持风应该来过这里,并且,和危险擦肩而过了。
桑洱无声地出了口气。
裴渡蹲了下来,用手指揩了揩那些脚印,道“看,脚印有血,那小乞丐之前躲在了衣柜里,趁没人时才跑了的吧。”
“我也觉得是这样。”
裴渡本已收回了手,忽然,他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疑惑将手重新按回地上,片刻后,眉头一压,短促道“姐姐,有个大东西在靠近。”
话音刚落,桑洱就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悉索悉索的,像是某些光滑的东西拖曳过地板——这是蛇鳞在摩擦地板、极快逼近的声音。
草,是郎千夜回来了!
现在才出门,恐怕会和郎千夜撞个正着。这屋子里又没有什么完整的家具,唯一可以暂时藏身的,就是眼前的柜子。
裴渡意识到事情不对,眉毛微竖,正要拔剑。腰忽然被人紧紧勒住了。
“……”
猝不及防下,身体失了衡,裴渡的肩胛骨“咚”地撞上了柜子里的木板。
下一瞬,桑洱手脚并用地挤了进来,反手关了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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