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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魆魆的夜色,&bsp&bsp覆盖过了宫殿。

昏暗的月光,将一抹僵硬而瘦长的影子,投映在了墙壁上。

裴渡眼睛充血,泛出赤色,&bsp&bsp僵直地盯着那卧于塌上、蒙着双眼的少女。

他曾比任何人都亲近她,&bsp&bsp也吻过这张唇很多次——在她还对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将近十年过去,&bsp&bsp她被亲吻后的情状,他一闭上眼,仍然能鲜活而清晰地回忆起来。

仿佛一个身无长物、活在烂泥坑里的贫贱之人,曾有幸掬手捧起一颗娇贵的明珠。明珠温润的光泽,拂亮了他贫瘠单调的人生,&bsp&bsp还接纳了他藏在一身尖刺下的污垢与阴影……

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太珍贵。他难以忘记,&bsp&bsp也不想忘。

每逢万念俱灰时,&bsp&bsp靠着回味这些鲜活的片段,&bsp&bsp就能撑过去。

而现在,那熟悉的痕迹,&bsp&bsp竟再次在她唇上出现了。

这几天,&bsp&bsp可以随意进出这座寝殿的,就只有一个人。

能在她的唇上留下吻痕的,&bsp&bsp自然也只有那个人。

在一阵近乎于惊愕的难以置信后,&bsp&bsp恼怒,&bsp&bsp愤恨、难堪……尖锐的情绪扭成一簇,&bsp&bsp翻江倒海,&bsp&bsp剧烈地袭向了裴渡。仿佛一道巨浪,&bsp&bsp在他的脑髓里轰然炸开!

“咔”一声,&bsp&bsp裴渡蓦然捏紧了双拳,&bsp&bsp俊俏的面容徜徉着可怖的扭曲。在捍卫领地的本能的驱使下,他大步向前,踏进了这座寝殿里。

然而,当他的靴子险些踩到绘在地板上的法阵,听见灵力在空中流窜的轻微嗡鸣时,步伐就是猛地一停。

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浇熄了冲动的火焰。裴渡僵立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强行将暴跳如雷的膨胀杀意压了下去,慢慢退出了法阵的范围。

……

夜已深,桑洱却并未熟睡,不过是在浅浅地歇息。

朦胧间,听见法阵上空有不寻常的颠荡鸣响。软绵绵的意识挣脱了混沌,桑洱醒了,转头,“看”向寝殿大门的方向“伶舟,你回来了吗?”

没有回答。

桑洱有些疑惑,指尖插入了眼睛的丝绢底下,撩起了它。

如今是深夜,没有强烈的阳光,她各方面又都在好转。飞快地看一眼外面,倒没有很大危害。

殿门大开,廊上空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垂落的纱帐在轻柔地前后飘舞。

没人?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一个时辰后,伶舟回到了行止山。

月色朦胧,寝殿静谧,法阵如常地运转着。只是,伶舟的余光往下一落,却见绘制法阵的朱砂有一点轻微的刮擦痕迹,眉心微微一蹙。

软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桑洱裹着毯子,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伶舟走了过去,本来想在榻边坐下。但目光触及她香甜的睡脸,他就情不自禁地一顿,改为弯膝蹲在旁边。

他身形高大,这么蹲下来,视线恰能与她齐平,而不必仰视。

方才萌生的狐疑在心头一闪而过,伶舟前倾身体,手撑在塌上,俯身,仿佛野兽在确认归属之物,嗅了嗅桑洱的气息。

没闻出异常,他压在塌上的指节一动,慢慢地直起身,蹲回了原位。看到她的手从被窝伸出来了,伶舟眉毛一竖,轻轻地拿起,把它塞回了毯子下,才开始专心地凝望着她。

沐浴着淡白的月色,她的侧脸是一道纤柔精致的起伏线,和伶舟记忆中的小妖怪,完全不一样。

迄今为止,伶舟也依然没明白,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他只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小妖怪。

妖怪死去以后,肉身湮灭,魂魄消散,会彻底幻化成天地间的风。

没有魂魄可招,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这也意味着,从源头上,就掐灭了一切复活、重生的可能。

即使他有千万种手段,也是医人不自医,渡人不渡己,没有丝毫办法施展。漫漫余生,只能抱着她留下的那一点点遗物,尝着悔恨、思念等自己酿下的苦果,就此度过。 第一次发现蹊跷,是他发现,那一只被宓银称为“小耳朵”的妖怪的手腕上,有怀梦藤留下的月牙印。

只是,面对他的怀疑和质问,她却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刻意利用信息差,误导了他,让他以为,她和他是在各做各的梦。

但很快,她的谎言就被拆穿了。因为他偶然触到了那个可以窥探过去的青铜沙漏,透过它,窥见了小耳朵背着人时,种种奇怪的模样——

她凝望他时,那种柔软又无情的目光。

她对腕上月牙印记的遮掩。

还有,最最无法解释的,就是她来到行止山后,在藏书房的那一段。或许是以为周围没人,她连装都不装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某个书柜前,找到了她要的书。

若她真是第一次来这座宫殿,怎么可能对藏书房的布局了如指掌?

在小耳朵突然死去后,伶舟来到藏书房,按照青铜沙漏呈现的位置,找出了她看过的那本书,上面赫然存有怀梦藤的记载。

这无疑盖章了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不知道、不清楚,都是谎言。

臆想、理智、对真相的渴望和战栗,夹击、磋磨着伶舟的神经。为了寻找答案,他如同疯了一样,红着眼,不眠不休地住在书堆里,翻遍所有和怀梦藤、妖怪有关的典籍。

不仅如此,他还种了很多怀梦藤。其中一株还是他去妖蚺的巢穴亲自弄回来的。

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溺在幻境里,又痛苦地醒来。反复试验,他得出了答案——若现场只有一株怀梦藤,就只会织出一个梦境。

也即是说,在妖蚺巢穴下的那片乱石堆里,她入的正是他的梦。

若小耳朵之前真的和他素不相识,那么,进入他的梦境后,她理应是一个格格不入、仿佛临时被拽来演戏的路人。

可事实上,他的梦境没有任何突兀之处,顺畅地进行到了末尾。

——小耳朵一早就知道那个梦境会如何发展。她只是在配合他,演了一台天衣无缝的戏。

而在小耳朵死去的时候,那一盏为秦桑栀招魂而立的魂灯,竟有了奇异的波动。他百思不得其解,便试着大胆假设,将秦桑栀和小耳朵、妖怪桑桑联想到了一处。

故而,这回,秦桑栀复生后,就成了他的重点观察对象。前所未有的强烈直觉告诉伶舟,突破口就在她的身上,他必须比谨慎更谨慎。

当初小耳朵利用信息差骗了他一回。这次,风水轮流转,因为信息差而被蒙在鼓里的人,变成了秦桑栀。

她不知道魂灯与青铜法器已经让自己露出了马脚,如同一条安安逸逸地藏在茂密草丛里、尚未被竹竿打草的声音惊动的蛇。

当然,要确定她的身份,不能光靠臆测,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以一锤定音。

为此,伶舟忍着百爪挠心的煎熬与焦灼,一直按兵不动,终于等到了一个试探的良机。

之所以不用怀梦藤来试她,是因为这东西不受他的控制。如果他和她同时入梦,他就不能一直保持清醒,去观察她的表现。如果只有她入梦,他待在现实里,又看不到梦境的发展。

所以,伶舟捉了一只梦魇回来。

梦魇最擅长窥视、复制一个人的记忆,来一比一地造梦。

恰好,秦桑栀最近五感失常,眼睛看不见,也就无法确定自己身上是否有月牙印记。窗外那些怀梦藤,则是对她的第二层的迷惑。她自然不会想到,这几天,她看见的梦,全是梦魇复制他的记忆,编造出来的幻境。

她以秦桑栀的身份,被拽入了梦魇编织的幻境里,扮演的却是妖怪桑桑。

当她睁开那双明亮如水洗的乌黑眼眸,唤江折容为“小道长”时,伶舟就已心神俱震,肯定了她的身份。

秦桑栀和桑桑,就是同一个人。

也亏得桑洱如今蒙着眼。不然,醒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被伶舟面上那种夹杂了狂喜、迷惘、激动的复杂难辨的神情吓一跳。

伶舟没有急着和她摊牌。

一个优秀的狩猎者,应该在堵死猎物所有逃避的路子,让她再无辩解的余地时,才图穷匕见。

这是伶舟小时候在九冥魔境里学会的道理。

或许是狩猎本能的驱策,或许是对那段他不能参与、无法回头的时光的贪恋和嫉妒,后面这几天,伶舟命令梦魇,将他们在行止山、桴石镇、云中城的生活片段都重演了一次。

不管来什么,她都能接上。日常生活的应对、被亲吻时的反应,全部与他的记忆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等真相揭露之日,她便再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

桑洱沉浸在安逸无梦的深眠里,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伶舟没有再折腾她,弯腰,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桑洱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地咕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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