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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卓然与邵瘦铁顺着两两三三的人群向乐业坊南门而去。邵瘦铁一路低声道:“卓然,我打听到的,和刚刚小二说的差不多。那个汤暮尽,是隆家的外室,说到底,用这个法子骗人的,从来只有隆氏一家而已。”李卓然拍拍胸前的衣襟道:“我就知道这件事和史弥远脱不了干系,可如今这个东西,不止容止斋一家有,我在秦淮坊小巷里的鬼市,也买到了。”
邵瘦铁道:“买到就好,回去之后,让王兄连夜写一份文书,把这件事做个说明,你带着文书和墨条回去,递到御史台,能算上是翻案的铁证了。”李卓然道:“可是,你说的那个巧合,咱们还没有解开;杀害容掌柜的凶手,还没有任何消息。”“我知道,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和王兄自会处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让冤情上达天听,不要稀里糊涂地就让人定了案。”邵瘦铁说道。
李卓然忽然停下脚步,对邵瘦铁说道:“邵兄,这次清州若能得救,我定带他到府上登门拜谢。”邵瘦铁笑道:“不必不必,我是个走江湖做生意的,哪里有什么居所,四海为家罢了。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去趟临安,把细节和你们说说,这一章就掀过去了。”李卓然与邵瘦铁继续向前走去,深秋的夜里寒意渐浓,两个人却觉得心里热气腾腾的。
大理寺中,秦国锡带人站在赵清州的监牢之外,俯视着跪地听旨的赵清州说道:“赵大人,领旨吧。”赵清州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封圣旨,他只觉得那圣旨有千斤之重,拿在手里,像是泰山压顶般让人透不过气来。赵清州慢慢起身,他的目光越过秦国锡,看着他身后的郑德刚说道:“郑大人,赵某有一封家书,麻烦您代为保管。”
“不可——”秦国锡阻拦道:“是什么家书,不可擅自转交。”郑德刚严肃地说道:“秦大人,大宋律法可没有过这一条。”秦国锡回头一笑道:“郑大人,我这也是害怕出了什么差池,你我都不好向上面交代。”郑德刚看着秦国锡的目光透着一股狠厉,开口道:“郑某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可怕的。”
秦国锡耸肩笑了两声,对赵清州道:“那就快拿出来吧,赵大人,别耽误了咱们的事。”赵清州轻笑了一下,回到石榻边,把几页字纸从中对折,拿了过来。郑德刚忙从秦国锡背后上前两步,作势伸手去接,他的手握住了赵清州冰冷的手,眼眶微微红了,低声说道:“你放心。”
赵清州反倒露出一丝洞然世事般的洒脱,反握了郑德刚的手笑,张张嘴说道:“没事的。”这句话轻得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郑德刚将那家书接过来,慎重地放入衣襟之内。秦国锡却道:“郑大人,这家书,您不能就这样带出去,万一是反书怎么办?”“你——”郑德刚回头怒视着秦国锡。
看到气氛一时紧张起来,老夏带着几个狱卒,都一脸威慑地合拢过来,秦国锡手下的将士也都纷纷活动起筋骨,双方暗暗较起劲来。秦国锡低头笑了笑,说道:“这样,郑大人,咱们各退一步,你把这家书当众念了,让咱们心里都明白里面究竟写了什么,这事就算了了。”郑德刚怒道:“秦国锡,你不要欺人太甚。”他忍了一忍,没有说出嘴边的一句“这里轮不上你作威作福。”
秦国锡见郑德刚似乎软的不吃,上前一步,将赵清州手中的圣旨夺了过来,大喝道:“圣旨在此,如官家亲临,谁敢造次?!”这句大喝引燃了郑德刚隐忍许久的情绪,他向后一甩身上银灰色的的官府,伸手就想抓住秦国锡的衣领。“郑大人!”赵清州大喊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回响。
张云华和欧锦书此时正走在地道中,听到赵清州这声“郑大人”,不由得对视一眼,都停下脚步,站在回廊与地牢间的小门外静静听着。郑德刚惊诧地看向赵清州,听到他苦笑着说:“念就念吧。”郑德刚伸到半空中的手停住了,继而无力地垂下:“赵大人,不必如此。”赵清州摇摇头道:“如大人所说,赵某平生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可怕的。”
郑德刚听到赵清州这样说,心下思量着,若是自己执意不肯念信,倒像是赵清州信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似的。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奚夷地说道“好,那我便念给秦大人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秦国锡的手下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椅子,秦国锡便坐了下来,说道:“请——”
郑德刚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在地牢中响了起来:
“余少时,常慕风规超迈之笔,意蕴灵秀之书。迨至弱冠,历尽人间坎坷,行文处事,却愈难舍拙、厚二字。可知绝谗为拙,忠勤近厚,余赴任江宁六载有余,无时不以此二字为立身之所。然余秉性亢直,与世多乖,纵淬砺克己,笃重乡谊,亦难避权奸之所构也。
虽知人生天地间,生死有常,然伟抱未就,骏骨将凋,肝胆胸次,一朝零落,岂无恨乎?余独恨其今日奸臣横行,忝居庙堂之高者,一无扶危济困之心,二无遗爱在民之志,但行党同伐异之祸,屠龙殪虎,残害忠良。令四海之内,贤臣良将,莫不抑塞牢愁,韬光敛迹,唯思自保,无心民瘼。苟纵此辈肆暴妄行,上捃国帚,中害贤良,下啖民食,吾大宋千里江山恐误之其手也。”
念到这里,张云华只觉得胸口发闷,他忍着眼中的泪,努力地支撑着自己听下去。里面秦国锡此时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十分不悦道:“赵清州,你死到临头,还要咒我大宋江山,究竟是何居心?”郑德刚冷笑一声道:“秦大人,听封家书也要断章取义、穿凿附会?您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秦国锡哼了一声道:“接着念,我倒要听听后面还有什么。”郑德刚低头继续念道:
“国运若衰,胡马必由河洛而南下,待是时,三山倾而五岳颓,志士携憾以殁,黎民流落遐陬,余于九泉之下,亦沉哀彻骨,难以自胜。余今承冤就死,万望诸君,保足完形,从长计议,切莫意气用事,玉瓦俱焚。今某氏不仁,宇内积怨良多,可静待万怨沸郁之机,燃星火以待嬗变,为先贤吾辈,沉冤昭雪。
另令长帆,遣散家仆,并将府中书画,尽数分予众人,使鬻之以度年。长忆年少之情,与诸君同学同游,优哉游哉,今吾自长绝,哀哉,痛哉!”秦国锡拍案而起道:“别念了,来人呀,把这个妄咒国运,意图谋反的赵清州,给我推出去杖毙。”郑德刚还未做出反应,只听一声断喝自门外传来:“谁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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