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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甸兵备道衙门,江流儿被五花大绑扔进厢房,外面站着队白甲兵。
康光绪见自己又多了三个狱友,心情大好,立即开始向三人介绍自己亲爹是谁。
“帮我们松绑,一起逃走啊,”
江流儿对身边一个木匠模样的年轻人大声喊。
木匠沉浸在自己的手艺活中,对周围世界毫不在意。
“别喊了,他,这里有病。”
康光绪翻了翻白眼皮,将眼珠子翻向头顶,告诉新来的三人,这个有手有脚却不逃走的犯人是个傻子。
木匠一声不吭,正在专心致志的刨花,仿佛要用木匠活儿来对抗自己悲惨的人生。
众人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木匠傻子失去兴趣。
阿勒萨继续念诵他的萨满教咒语,咒语大意是说,长生天很快会降下惩罚,鳌拜和他的手下们会被猛兽吞噬,被火龙烧死······也不知道咒语有没有用。
老钱好像对康光绪很感兴趣。
老钱听说这人是康首相的公子,连忙凑到他身前,一脸真挚道:
“这位公子一脸贵相,原以为你是民政官吏,不想到竟是首相大人,小老儿家在沈阳西边大清宫旁,我儿子和公子你年龄差不多大,本来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可惜去年得了肺痨,去张真人那里求了几道符咒,烧成灰合水喝了,也不见好,家里钱花光了,没钱请郎中,小老儿这才出来当战兵,去了库页岛一趟,也不知上头能发多少饷银,咱们探险队上官跑了一个,伤了一个······”
康光绪听得不耐烦,大咧咧道:
“别说了!等我回沈阳,让爹赏银子给你,给你请郎中,再去乔一琦(负责监斩犯人)那里取人血馒头(注释1),乔一琦每日都在杀人,人血管够,那玩意儿肺痨最好,你儿子保管好。”
见康光绪竟直呼乔尚书名讳,老钱不由对这少年更生敬畏。
同样是当爹,人家的爹只手遮天,人血馒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自己这爹为了给儿子治病,差点让罗刹鬼抓去当馒头吃。
可见这爹跟爹是完全不一样的。
老钱还在感伤,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撞开,鳌拜带着一群白甲兵冲进来,大声喝道:
“走!上路!”
五个人又被从衙门里押出来,在二十多个白甲兵的看守下,往北门而去,北门瓮城提前安排好了五架囚车,一人一辆囚车。
囚车在清军看守下,很快驶出宽甸城,一路向西,吱吱呀呀前进。
江流儿望着鸭绿江畔一座座毁坏的村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涌上心头,甚至比他在库页岛时还要难受。
一直走到天黑,那些废弃村庄中也没见到一个活人踪影。
最开始时,康光绪还是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聊他在沈阳、在宽甸花天酒地的生活,生怕别人不知道康应乾这些年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银子。
可是到天快黑时,四处寂静无声,鸭绿江上不时飘下来一两具饿殍死尸,周围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康光绪不再说话。
血红的夕阳落在鳌拜粗壮的后背上,他翻身下马,来到江边,用长刀挑起一具漂到岸边的尸体,将尸体调转过来,面部朝天,看头顶松散的发髻,是个汉女,女尸身上的衣衫不见,虽是深秋时节,尸体隐隐发出臭味。
鳌拜啐了口唾沫,回头对囚车里的囚犯笑道:
“是大清皇帝在抚顺屠戮的汉民,当日我们正黄旗杀了一万多人,尸体都投入鸭绿江中,不想现在漂到了这里。”
鳌拜说罢,恶狠狠瞪着江流儿。
“当年开原兵在赫图阿拉屠城,我全家被尼堪杀死十几口人,这就是报应。”
一缕夕阳洒在巴图鲁脸上,将刀疤映照成血红色。
“巴克严、吉尔吉木,带人去砍木头,生火做饭,今夜在此扎营!晚上江边露水重,别把战马伤着了,还要留着对付沈阳尼堪。”
两个白甲兵答应一声,立即抽出长刀长斧,喊上三五个包衣,拽步朝江边密林中走去,
江流儿默然无语,当年震动辽东的赫图阿拉之战爆发时,他才只有十岁,并不知情。
剩余的包衣阿哈与真夷忙着打水造饭,江流儿被晒了整整半天,早已口干舌燥,嘴唇都裂开了皮,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包衣拎水经过,忍不住道:
“水,水····”
瘦子包衣听见江流儿呼喊,犹豫片刻,停住脚步,四处张望,见主子在江边围着篝火烤肉吃,没人注意到他,便偷偷将手里羊皮囊一歪,壶嘴倾斜,甘冽的江水从羊皮囊里汩汩溢出,滴到了江流儿嘴边。
江流儿趴在地上,把脑袋探出木栅栏,像狗一样嘴巴大张,伸长舌头贪婪的吮吸。
瘦子包衣咧嘴一笑,低声对他道:“别呛着,待会儿给你拿块兔子肉····”
江流儿愣愣的望着这个奇怪的包衣,微弱的光线中,包衣头顶铮亮,金钱鼠尾辫下面的那颗脑袋看起来有些熟悉。
江流儿想了好久,忽然想起,这人就是沈阳街坊王二叔。
“二叔,你咋当包衣了,给鞑子做事。”
王二叔嘿嘿一笑。
十几步外篝火旁响起弓弦震动声,一支大箭直直朝囚车飞来,江流儿久经战事,神经质的缩起身子。
站在囚车前的王二叔半天不动,身子软软倒下,大箭穿透胸腔,只留箭羽在他后背。
“糊···口饭吃啊,皇帝死了,没人管咱···”
江流儿眼睛睁大,江边山林传来一声虎啸。
注:
1、旧时候的人们迷信,认为人血可以医治痨病,出自唐时陈藏器所编撰的《本草拾遗》一书。说是处决犯人的时候,就有人向刽子手去买沾过人血的馒头治病。清代袁枚编撰的《子不语》中,也有用人血馒头治病的记载:“杨竟负约,又记人血蘸馒头可医瘵疾,遂如法取血,归奉其戚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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