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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苓丫头,你当真想好了?”

长寿殿内,舞阴公主坐于殿上,手中拿着窦伏苓方才呈给她的宣纸。阅过上头细密的字迹后,她抬首望向窦伏苓,沉声问道。

隔了一张桌案,窦伏苓跪坐在舞阴公主身前,缓缓颔首。

舞阴公主抒了口气,循着先前的痕迹,将手中宣纸整齐叠好,放于手边。正欲开口,木槿突然匆匆从殿外小步跑入,向二人行过礼后俯身附在舞阴公主耳畔细说着什么。

殿内一角燃着幽幽的熏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窦伏苓本是垂眸静静坐着,眼下微微抬眸,却见舞阴公主的面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待木槿言罢,舞阴公主抬手示意她离开,也顺道儿将殿内侍候的其他宫人一并屏退。

“宣室殿传来消息,天子已削萧晟藩王之位,令廷尉入窦府查案。”她看着窦伏苓,缓缓开口,“原你方才给城阳侯的,是这用处。”

实则清早窦伏苓交给赵惠的,除却卫谚嘱咐于她的兵虎符,还有从卫谚衣襟内翻出的书信。一旦赵惠入宣室殿,必会将兵虎符与书信呈给天子。眼下境况,窦伏苓早已预料,只是荷包内里种种物事,除却赵惠与她,连卫谚都不知晓,更遑论舞阴公主?可眼下,就凭着与木槿的三言两语,舞阴公主竟似将前后错综复杂的因果皆顺了出来,还堪破了她荷包里的物事……甚至,在她绞尽脑汁想要接近赵惠的时候,舞阴公主便将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窦伏苓惊了惊。蓦然又想起自诏狱回到长寿殿的那日清早,舞阴公主坐于妆台前同她说的一番话,脑中忽而有如醍醐灌顶——面前的女子,若眼下连她的小把戏都堪不透,昔年又凭什么叱咤乌孙斡旋西域三十六国数十年?

“如此情势,卫家三郎不日便可出狱复职,你还要如此?”窦伏苓尚在沉思,舞阴公主又追问。

猛然回神,窦伏苓的双眸闪了闪。对上舞阴公主的双眼,她微微颔首,应道:“臣妇出自窦氏,且朝中早已有传言,道是臣妇贻误了睢阳侯。若再留在睢阳侯府,即便他官复原职,终究会引起天子猜忌与朝臣排挤。”

“本宫以为,你不会搭理那些酸腐儒士的庸人之言。”

“的确不信,可而今境况,却非信或不信便能解决的了。他心有抱负,不能因为我,就这般弃多年心志与先帝遗命不顾。”窦伏苓叹了口气,又朝舞阴公主俯身行了大礼,“顾,臣妇自当离去。

舞阴公主却未说应不应,只是又展开手边的宣纸匆匆阅过,道:“你这字,却该好好练练了。”

闻言,窦伏苓心头微哂。从前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她从未握过毛笔研过墨水;到了这儿,即便她能识得这些繁复而古老的汉字,可于书写一道,却终是难以见人。眼下她的字,还是卫谚从书房里

……又是卫谚。

窦伏苓不禁撇撇嘴角。自打随着那道惊雷来到这儿,她心心念念的便是离开睢阳侯府,可全然未料,她所想要的和离,竟是眼下如此境况。

“本宫与你实说,”舞阴公主扫过窦伏苓的眉眼,轻声道,“你若当真想让他脱开窦氏的影响,这和离书却不够。”

却也是从卓尔那儿度过些许史料的,舞阴公主隐在话底下的意思,窦伏苓似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她心头一凛,微微启唇,鼻翼翕动着,心头猜到的那一字却终是无法从唇舌间说出。

“离开长安,莫再回来。”舞阴公主倏地开口,“还有你身边的丫头,亦莫要再现于长安。”

窦伏苓愣了愣。

“如何?舍不下这长安的繁华?”将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悉数收入眼底,舞阴公主又问,“还是,舍不下卫家三郎?”

窦伏苓讷讷地摇摇头,遂又垂下眸子。

实则在写下和离书的时候,她便已决定要离开长安了,不是么?或许,更久之前,窦章生辰的那个夜里,醉酒说着要和离的,不就是她么?甚至,在初初来到这儿的时候,若非那一场突降的倾盆大雨,若非未穿鞋履,也许她早就离开了睢阳侯府,同长安甲第的一切都无任何干系。

离开长安,从此再也无需做睢阳侯府里头有名无实的侯夫人,从此天大地大,仍她逍遥,不该是她一直汲汲所求的么?

可为何……当这样的日子当真摆在面前的时候,她却毫无一丝如愿的欢愉……

“莫再回来。”

短短四字,像巨石一般重重杂在心头,疼得她喘不过气来。恍惚一瞬,她想将舞阴公主手上的和离书夺回来,拒绝她,告诉她她要留在长安。可只有那么一瞬,她很快又回过神来,大抵……眼下便是翠华山上那老道所谓的天机?只有卫谚继续为天子重用,他方才能辅佐幼帝创下先帝所求的盛世。

长长泄了口气。她骤然抬眸,见案上有一把做绣活的精巧剪子,从发髻内拨下一缕发丝,拿过剪子绞了,又用红绳缠在一处。望向舞阴公主,她双手呈上一缕青丝,笃定道:“好。只是烦请殿下,将此物转交与他。”

“又是何苦……”舞阴公主望着她,末了良久,终是从她手中接过青丝,叹道,“好孩子。明日本宫便着人送你,出了长安切记莫往东行……余下的,本宫会处置。”

******

五月十一日,城阳侯赵惠携兵虎符奉召入长安,天子宣于宣室殿,呈书信。梁王晟勾结军中旧西部都尉,于长安安插暗桩,私与未央官署结党,曾设计亲蚕刺杀一案,嫁祸卫氏,不轨之心暴露。天子怒,消萧晟藩王封号,拘谨梁王宫,择日入长安;另命廷尉入窦府彻查。

五月十三日,御史大夫窦章等萧晟暗桩于廷尉诏狱内供认不讳,依律革职处死,其族中男子,除已为宗庙所驱者,皆流放边关,女眷则入掖庭为奴。

五月十四日,天子下诏,复卫谚丞相之位,还睢阳侯府。

五月十六日,睢阳侯妻窦氏,自写和离,自戕于长乐宫长秋殿内,其婢殉主而亡;因窦氏涉案谋逆,故主仆尸身皆投入掖庭,不予入葬。

五月十七日,长安北军现假兵符,中垒校尉亲审假传兵虎符者,来人供出萧晟;隔日,天子令斩杀,封消息。

五月二十日,萧晟现于颍川,引兵三万,直指长安。天子下诏,上将军赵惠亲挂帅,长乐卫尉窦伏婴领两万北军与司隶军,于弘农之东与梁兵相交。

六月十九日,梁兵溃败,窦伏婴擒萧晟于营帐,即日投入廷尉诏狱。

七月十一日,梁王谋逆一案落定。除羁押路中逃脱的萧青,余党皆革职处死。萧晟一脉罪诛九族,无论男女,皆处斩于菜市口。萧晟所辖之地并入青州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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