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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长沙发了大水。
西北谷山村地势高,灾情尚浅。
姜琰琰躺在一把竹摇椅上,十八.九岁的年纪,长而粗的麻花辫掺着几缕蓝丝线散在椅背后头,这是如今时兴的扎法,手里懒懒地捏着一本书。
两只脚不老实地搭在摇椅尾,看到喜欢的地方,来回晃荡两下,又继续看。
外头,是瓢泼大雨。
院子里有人敲门,咚咚咚连续而急促,来人很着急。
姜琰琰叹了口气,手持一把油纸伞,套上一双胶套鞋,开了门,姜琰琰瞧了一眼外头的人,直说:“我爷爷不在,出远门了。”
来人,是曹献廷,长沙县知事,也是姜家爷爷姜半仙这儿的常客。
曹献廷三十出头,眼纹却挂上不少皱纹,陡增老态,说话的时候喜欢眯着眼,弓着背。
曹献廷说,是因为这省城里的大官都喜欢让下面的人弓着背说话,他说和人家说得多了,也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听到姜半仙不在,曹献廷有些不信,要知道,这位半仙二十多年都没出过长沙。
曹献廷眼睛朝着院子里来回瞅,姜琰琰身形一挡,门板一掩,把曹献廷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我爷爷真不在,他去江西了,说江西出了好东西,去看看。”
“啥时候回来?”
“这谁知道。”姜琰琰抬头看天,雨水泼天,“可能一两天,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可能十年八年吧。”
曹献廷挤出几分笑:“小神婆,净说玩笑话。”转而眼珠子一转,“诶,你爷爷不在,找你也行。”
“可以呀。”姜琰琰靠着门板,“我和我爷爷不同,你每每提着一串腊肉就来找我爷爷问天机,我呢,明码标价,风水这个数,卜卦这个数。”姜琰琰先是比了个二,接着又比了这个三。
曹献廷没看明白,伸出三根手指头,乖巧地递到姜琰琰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三个银元?”
哟,这便是来卜卦的了。
姜琰琰没说话,只顾着笑,曹献廷慌了,又问:“三十个?”
“你要算什么吧。”
曹献廷指了指天,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自打半个月前就没散了去,浩水淹了湘江沿岸百姓,长沙城里乱得很,有叫苦连天家里被淹的,还有靠着划子发了财的,天心阁的管楼大爷打出“千年大水,看海风光”的牌子,开始坐在门口收钱,也还真有人去,呼朋唤友,跑去楼上看大水。
上头下了令,说这水得退。
曹献廷一个鸟大的知事,还得管起老天爷来了。
“能算天意吗?”曹献廷问。
姜琰琰答:“什么程度的?”
“算算这雨,怎么样才能停。”
“这……可是要泄露天机啊,贵了去了。”姜琰琰看着曹献廷蓑衣直往下滴水,门槛上浸润了一层,曹献廷的脚指头都被泡发了,姜琰琰把门推开了一截,说:“进来说话吧。”
这院子曹献廷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悉得很。
院子周正,四角三面全种上了爬藤的月季花,就是近日雨水大,花骨朵打不开,瓣上发黄。
姜琰琰打理得一手好院子,左边种菜,右边种花,贴着院墙的一块搭了葡萄架,下头一处成荫的石桌被水冲刷得反光。
曹献廷没走几步,还是被小院子东北角用油布盖着的一堆杂物吸引,这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左三层右三层,瞧不出里头是什么,堆得和小山包似的。
姜家爷孙俩特意在这堆东西上扯了个雨棚架子,也是用油布覆了好几层,这东西,还不能淋雨。
“你爷爷去江西是办大事儿吧。”曹献廷指了指这小山包,“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姜琰琰没说话,推开门,屋子里放了一瓶茉莉花,插在窄口的四方瓶里,瓶上绘着雀上枝头,喜气好看,上头茉莉花芳香四溢,姜琰琰撑开窗户,一股水润的山风扑面而来。
“坐下说话。”姜琰琰推开茶桌上搁了一沓又一沓的书本册子,斟了一碗凉白开,碗口粗糙,带着缺角,曹献廷一看,那橱柜里明明藏着一套博山先生不拿来待客,给了自己一个“乞丐”碗。
小神婆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姜多寿又护得厉害,曹献廷可不敢得罪。
“若是不能求怎么才能停,算个什么时候停也是可以的。”曹献廷退而求其次。
“到底算什么?”姜琰琰昂昂脖子,“怎么停和什么时候停,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价钱,怎么停雨,这个数。”姜琰琰比了个五。
曹献廷蹙眉:“小神婆,你能不能别总是比手势,你爷爷从没收过我钱,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行情啊。”
“说对了。”姜琰琰掰着手指头数,“那我还得把我爷爷那几十次,也得算进来。”
行,合着小神婆是在这儿赌气呢,这些年,姜多寿的确给曹献廷算过不少卦,分文未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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