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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似乎下的大了起来,黑沉沉的夜色伴着泠泠的雨滴,初夏的时节却让苏闻琢的心都冷了两分。
屋内的烛火微微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
俞景看着纸上的那滴泪,紧紧的抿了抿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妥协了。
“苏闻琢……”
他开了口,声音干涩低哑,细听之下甚至能听出些颤意。
苏闻琢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是呆呆的站着,自刚刚那句话后便失了神。
俞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闷闷的疼了一下,不自觉想去握她的手。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苏闻琢像是被雷声惊醒,突然抬头看了俞景一眼。
她的脸上有泪,潋滟的眸子里盛满细碎的水光,是一种无声的哭泣。
苏闻琢的目光幽幽的,透着委屈和难过,她是这么看了俞景一眼,然后倏地的转身提着裙子跑掉了。
俞景低骂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屋外的雨很大,苏闻琢没有打伞,她抹了一把脸,飞快跑回了屋里,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俞景晚她一步,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连灯都没有点。
想起苏闻琢刚刚被雨淋的湿透的一身,俞景皱起眉。
夏夜的雨也带了些凉意,若是没能及时沐浴更衣,说不好会染上风寒。
俞景没顾得上自己也是浑身湿透,想去叫苏闻琢的丫鬟过来,他刚刚转身,倏地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哭声。
苏闻琢在哭。
他停住了脚步,觉得心里像被一双手猛的攥住,一时竟然有些窒息。
沉默了一会,俞景循着哭声走到了窗边。
他在窗前站定,轻轻扣了扣紧闭的窗沿。
“苏闻琢,我没打算那么做。”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是苏闻琢的哭声也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着。
等了一会,俞景叹了口气。
“让丫鬟来给你沐浴,别生病伤了身子。”
在窗边软榻上趴着的苏闻琢听了这句话,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定定的望着外头的方向。
她等了许久,没再听见俞景的动静。
苏闻琢扁了扁嘴,眼睛又红了,她负气般的重重推开窗户,俞景果然已经走了。
抽了抽鼻子,苏闻琢心里的难过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她不知道这一世是怎么了,上一世她那般对待俞景,俞景也从来没有与她提过和离。
可是刚刚,她在俞景的桌子上看到了放妻。
苏闻琢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是因为这一世她的一些改变,俞景已经不喜欢她了么?
想到这里,苏闻琢才恍惚间想起一个问题,她从来不知道俞景上一世为什么会对她深情至此。
那时她怨着俞景,从成亲后两人分房而居,便鲜少有交集。
她知道俞景一直不曾委屈她,在脱离俞府后也是带着她一起走的。
苏闻琢看着窗外怔怔的出神。
她不断回忆上一世死后俞景给她做的点点滴滴,好像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一点心里的凉意。
-
房里,俞景湿着身子在桌前坐下,看着桌上那张放妻。
那是成亲的那天晚上,他亲手写好了放进暗格的。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俞景狭长深邃的眼睛映着烛火暖黄的光,却照不出里面的温度。
他能娶到苏闻琢,本就是一个意外。
若不是为了在他叔叔婶婶手下保护她,他不会娶她。
若是她的父母没有发生变故,他的一生都不会与她有交集,他可能是偶尔能见到她一两面,看她在一众人中最明艳,最出挑,最金贵。
他的每一步都走在淤泥里,而她,是最娇贵的君子兰,需得人细心浇灌呵护,才能绽放。
俞景想,苏闻琢嫁给了他,一定很委屈吧。
所以他写了这张放妻,提醒自己与她保持距离,他想在合适的时候放她离开。
她应该会遇到比他更体面的良人。
可是苏闻琢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怕自己往后更难放开她,也怕在日后的朝堂之争中,自己护不住她。
俞景在桌前坐了良久,久到烛火都渐渐暗了下去。
窗外倾盆的大雨似是要停了,俞景终于抬眸。
他的眼睛很深,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拿起桌上的那张放妻,就着微弱的烛火烧了。
待纸化为灰烬,天边也泛起了一丝鱼肚般的白。
他竟在房坐了一夜。
-
第二日苏闻琢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昨天夜里她淋了雨,后来喊青黛和泽兰进来伺候沐浴的时间也晚了,现在她觉得头重脚轻的,嗓子还疼。
苏闻琢想着,自己可能是染上风寒了。
她想起昨夜俞景好像是追着她出来了,多半也淋了雨,但想到那纸放妻,她心里就狠了狠心,不想管他!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苏闻琢想通了,俞景敢写,她就敢撕!俞景写一张,她就撕一张!
横竖这一世就是要缠着他的!
但是苏闻琢还是很生气,所以她单方面决定,暂时不想理俞景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洗漱更衣后,苏闻琢坐在妆台前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吩咐泽兰:“去府外给我请个大夫来吧,想来俞府也没有府医。”
府医是一般高门大户才会有的人,俞府门第一般,应当是不会花这笔银子的。
青黛和泽兰担忧的看了苏闻琢一眼,两人昨夜进屋看见她浑身湿透,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当下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苏闻琢不说,她们便也恪守本分不问。
但两人心里都悄悄猜测,多半就是跟三少爷有关了。
泽兰没耽误,立刻就出府了,苏闻琢神色恹恹,让青黛随意给自己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就躺到贵妃榻上去了。
青黛看她面色有些不好,走过去轻轻替她揉了揉额角,边问道:“三少奶奶,现在用早饭么?”
苏闻琢摇摇头:“早饭不吃了,我没胃口,青黛你先出去吧,大夫来了就带进来,我再休息一会。”
青黛张了张嘴想劝两句,但看着苏闻琢的神色还是作罢了。
一时间,屋里便静悄悄的。
青黛关了门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朝生。
朝生看到虚掩的房门,想到刚刚三少爷对他的吩咐,便问道:“青黛姐姐,少奶奶不用早饭么?”
青黛看了他一眼:“少奶奶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说是没胃口,你找少奶奶有事?”
“没有,是三少爷让我来看看的。”朝生老实交代。
青黛想了想,凑近他悄声道:“我觉着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样,你就去跟三少爷说,三少奶奶病了,什么也吃不下。”
朝生懂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麻溜的走了。
俞景一夜没睡,在房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准备去国子监了。
是想起昨夜的苏闻琢,他还是轻叹了口气,将朝生叫了过来让他去内院看看。
苏闻琢昨夜淋了雨,他不是很放心。
没多久朝生便回来了,面上有点急色,俞景蹙了蹙眉,没等他开口便问道:“怎么了?”
朝生看着他:“三少奶奶生病了,青黛姐姐说东西都吃不下,也不让人在屋里伺候,似是心情也不好。”
俞景抿了抿唇,还是转身回了屋里,他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朝生:“你带去国子监给陈夫子,就说家中有事,我告假一日。”
等朝生走后,俞景去了内院。
青黛在屋外守着,见他来了,赶紧福了福身子。
俞景点了点头,问:“三少奶奶怎么了?”
青黛:“奴婢也不知,大夫还没来,少奶奶说不舒服,想再休息会。”
俞景清淡的应了一声,垂眸推开房门进屋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软塌上的苏闻琢。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又睡着了,但柳眉微蹙,似乎睡得不□□稳。
俞景走过去,在苏闻琢的软塌边坐下,她没醒,面色雪白,连往日粉红莹润的唇瓣都好像失了些血色。
俞景又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日都叹了多少次气了。
他抬手,覆上苏闻琢的额头,想探探她的温度。
苏闻琢没有睡沉,慢慢睁开了眼。
她看到俞景,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的额前,苏闻琢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眼睛把脸扭了过去,然后整个身子都转了一转,背对着俞景。
俞景:……
看来昨夜的事情,并没有消气。
他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无不是巧舌如簧,话里真真假假都叫人捉摸不透,如今拿这样的苏闻琢却没了办法。
俞景就这样坐在榻边,看着苏闻琢的背影。
他的手轻轻点着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这时候泽兰将大夫请回来了,看见他在屋子里,先行了礼。
俞景见大夫来了,便也从榻边让开一些,低声道:“有劳大夫了。”
苏闻琢听见声响,也不好再背对着俞景,人家大夫还要把脉。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引枕上,自觉地将手伸出来。
大夫仔细把脉过后,让他们放心。
“夫人有些风寒之症,不严重,我开两剂药,喝几日便可。”
苏闻琢微微笑了一下:“有劳大夫了,青黛、泽兰,你们随大夫去抓药吧。”
而后她又重新侧躺回去,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再休息会”,便闭上了眼睛。
俞景知道,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了。
他没说什么,是在人都走了之后,俯身替苏闻琢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
然后也出了屋子。
苏闻琢一动不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她咬了咬唇,心里堵着气。
她都这样了,俞景还不哄她!
人都走后,屋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苏闻琢不舒服,觉得身子疲惫,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觉得窗外的阳光越发浓烈刺眼,看起来已是午时了。
苏闻琢撑着身子坐起来,又揉了揉睡得有些酸的肩膀和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是俞景么……
正想着,青黛恰好端了一碗药进屋。
苏闻琢扭头瞧她,轻声问了一句:“是谁抱我到床上的?”
青黛笑:“三少奶奶,这不是三少爷还是能谁呢?您睡着后他来看了两回,怕您睡的不舒服,就给您抱到床上去了。”
说着青黛在床边坐下,轻轻搅着碗里的药吹了吹,又道:“还有这药,也是三少爷亲自给煎的,少奶奶,三少爷可关心您了。”
苏闻琢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青黛手里的药:“他亲手煎的?今日没有去国子监?”
“奴婢听朝生说,三少爷知道您生病了,直接跟国子监告了假。”
“是这样……”苏闻琢喃喃的应了一声,垂眸将药端了过来,“我自己来吧。”
她若有所思的喝了药,青黛问着要不要用午饭了,还说俞景特意让厨房做了粥。
苏闻琢隐约觉得,俞景好像在向她示好。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吃了,你先出去吧。”
青黛见自己都说了这么多三少爷的表现了,他们家少奶奶的神色却未见什么起伏,觉得这次有点难办了。
以往都是少奶奶往少爷跟前凑,少爷还爱答不理摸不准个心思,现在反倒是换了过来。
“少奶奶,您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身子会受不住的。”青黛劝道。
苏闻琢还是摇头,青黛没办法,能出去了。
关上门,她朝等在门边的俞景摇了摇头:“三少爷,少奶奶还是不肯吃东西。”
俞景负手站在门口,面上神色很淡,唇却抿着。
过了一会,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对着青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青黛退了下去,等她走远了些,在不远处偷偷往这边看的朝生和泽兰便忙不迭的围着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青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少奶奶好像一夜之间对三少爷的态度就变了,不太想理他的样子,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生听了她的话也说道:“不知道啊,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这样,他以前连自己的饮食起居都不怎么上心。”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能摊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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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闻琢就这样在屋子里窝着睡了一天。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窗外已是夕阳初上,晚霞泛着瑰丽又层层叠叠的红色铺满窗棱。
苏闻琢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准备起身叫青黛和泽兰将晚饭端进来,她就在里屋吃。
谁想一转头,她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俞景。
俞景狭长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见她要起身,便下意识伸手想扶她一把。
苏闻琢避开了,错开他的视线,自己坐起来靠在床边,没有说话。
她表现得太明显,俞景知道苏闻琢在故意避着他。
他敛下一双凤眸,修长的手拉了拉床沿滑落的锦被,低低的开了口:“我知道你在赌气,但身子重要,你若是不想见我,我让你的丫鬟将粥热了端进来给你。”
苏闻琢细白的手紧紧攥着被面,听见俞景这番话,鼻尖又泛起了酸,俞景一点都不懂她要什么。
她轻呵一声,像是透着失望。
“俞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俞景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微微握紧,骨节泛白,他忍不住想跟苏闻琢解释:“我……”
“你出去吧。”苏闻琢打断了他。
她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想将自己的泪水逼回去。
她现在需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能再面对俞景,那纸放妻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有点没有信心了。
俞景僵了一下,但苏闻琢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有些慌乱的神色。
听到床边的人离开的声音,她才重新睁开眼,没多久青黛和泽兰便端着粥进来了。
这一日,整个小院子里的气氛都格外的沉默,而俞景身上那股子沉沉的郁气,似乎随着夜色的到来愈发深重了。
朝生站在房边上叹了口气,明明少爷娶妻之后其实渐渐的身上那股阴冷狠戾褪了许多,结果现在坐在房里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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