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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秧和辜弘来到村长家的时候,辞风还没来到。

大伙儿此时都在院子里的槐树荫下乘凉。

没进院门,李秧就远远透过低矮的围墙看到了那名远道而来的女子。

她打扮简素得体,头上别着样式简单的翡翠簪花,腕上是白玉细镯,看起来就是个平民女子。

平民女子,为何能和当时身为灵童的楚宸婴朝夕相处?

还让楚宸婴对她产生了浓厚的感情,这是怎么做到的?

随着慢慢走近,看清她的容貌身姿,李秧又认为这名女子,的确可以俘虏楚宸婴。

她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和旁边的妇人说话,背挺腰直,姿态柔美,白嫩圆润的脸蛋上有一双水灵大眼,嘴巴红润如樱桃果子,言谈之间,含笑带俏,声音活泼脆甜。

她脚边地上蹲着个小男孩,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用红绳子扎着两个角,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机灵地转。

虽已为孩儿娘,可以看出此女少时,是个极甜美可人的姑娘。

而楚宸婴,正是偏爱甜甜软软的女子。

李秧记得从前,每次只要服软装娇气,楚宸婴便会甚好说话,心情甚是愉悦。

或许,楚宸婴会喜欢甜软的女子,多少是受到了这位女子的影响。

见李秧慢慢止住脚步,身后的辜弘问她:“不进去?”

李秧深吸口气,强压心里的窒闷,抬步走向院门。

这时,辜弘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由另一边路上传来。

他皱眉一肃,伸手罩住李秧的嘴,迅速抱起她闪过了围墙拐角,一跳一跃之间,进入了村长家的后院。

他带着她隐在了的柴堆后面。

柴堆距离前院只隔一道半丈远的过道,瞧不见前头,前头的声音倒能听得一清二楚。

“嘘。”辜弘似乎没有看到她愤怒的眼睛,哄孩子似的,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就在这儿听,不许发出声音,你若听话,我就松开你,不然……”

他将嘴唇低到她耳边:“我就让你亲眼看他死……”

李秧冷冷看他戏谑的眼睛,知道他的确会这么干。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嘴和手腕,身躯还是将她紧紧困在柴堆前,不给她逃脱的余地。

这时,那边传来了许亮洪亮的声音。

“终于来了,辞风大师。”

前院,身着袈裟的辞风从外走入了院门。

他面容清冷,脚步从容,走下台阶,便朝院内众人谦卑合十。

“抱歉,让诸位久等。”

“大家原来在这儿呢!”紧随而入的,是手摇折扇的渡边峙:“没想到刚回来就有热闹看。哟,这不是傻亮吗,休沐回来啦?怎么看起来胖了?”

柴堆后面的李秧听见师父的声音,本能地想求救,可后面的人比她更快反应,迅速罩住她的嘴,大的身躯紧紧压过来,后背被坚硬的木头硌得生疼。

“你别忘了,你师父不会武功。”辜弘垂视李秧额浮薄汗,强忍疼痛的脸,告诉她冷酷的现实:“他帮不到你……”

那头被渡边峙叫傻亮的许亮,怪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我来找辞风说点事儿。”

渡边峙皱眉:“什么事,快点说,辞风也有事大家宣布。”

许亮清了清嗓子,转向辞风:“辞风,你可还记得‘恋恋’是谁?”

渡边峙讶异:“恋恋?”

“对。”许亮望住辞风,道:“当年辞风被我村里人救上来后,我照料了他半个月,乎每天他都会喊这个名字,所以,我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四周响起惊叹的声音。

辞风对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淡答:“记得一些。”

“好。”许亮转向周围的人:“乡亲们都听见了,辞风记得自己认识恋恋。”

接着,他将那位远道而来的女子请了出来。

“辞风,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辞风看立在三尺之外的女子,看她白嫩圆润的脸蛋,水灵含笑的大眼,清冷的俊脸上露出些许歉意。

“不记得。”

许亮对他的回答似意料之中,转向女子:“姑娘,告诉他你的名字。”

女子模样有些失落:“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李恋,恋恋啊。”

柴堆后面的李秧听见女子的口音,怔了一怔。

她是湖州人。恋恋居然是湖州人?

那头的辞风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出现迷惑或讶异,神色依旧淡然而坚定。

“你不是她。”

周围人发出惊疑的窃窃私语,一旁看热闹的渡边峙摇纸扇有趣地看他们,只有许亮的脸色不好看。

“你想抵赖?”许亮严肃道:“我亲自到湖州寻的人,她也有身份牒,你想抵赖没用!”

他朝李恋打了个眼色,李恋当即抱起孩子,辞风走前一步:“我真的是恋恋,还有这孩子,他是你的亲骨肉。”

四周的人顿时就坐不住了,惊叹地探头探脑地去看那个孩子,越看,越发现这孩子和辞风长得真有分像。

“我的天!”渡边峙吃惊地走过去看那孩子,不嫌事大地直点头:“这眼睛下巴真有些像!”

笼罩李秧的辜弘听了,发出两声幸灾乐祸的哼笑:“原来这是个花和尚……这一点,倒和楚宸婴有点相像。”

他看赤红了双眼,眼眶凝起泪的李秧,凑近她的耳边:“你应该知道吧……他在国子监斋舍奸.杀了一个女子……”

李秧紧紧闭上眼,让自己别理会辜弘。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楚宸婴不会这么荒唐,他这样一个偏执孤的人,不会让自己堕.落成这般。

面对众人的指点议论,辞风不为所动,朝李恋合十一拜。

“施主认错人了,我虽记得不多,乎是小时候的事,小僧清楚,未与恋恋有过男女之实。”

“你……”许亮气不过想上前怒骂,被渡边峙一把按住。

“别急别急,这件事不复杂,让我给他们梳理。”渡边峙站到中间道:“既然两个人都各执一词,那我就问你们同一个问题,看你们的说辞有没有共通点,便知你们究竟认不认识。”

渡边峙问李恋:“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岁开始?”

李恋有点支支吾吾:“我想想……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带他回来见我,然后,慢慢就有了感情。”

渡边峙又问:“认识的地点在哪儿?”

“湖州。”李恋道:“三年前他娶了我,没多久他出了家,接着他就消失了,我只好自己把孩子养大……”说到后面,她一副要哭的样子,眼睛却挤不出一滴泪。

渡边峙差点笑出声来,光凭这两句话就知她在撒谎。

可他要是不知道辞风是楚宸婴,只怕不知她在撒谎。她故意在辞风不记得的那段时间肆意编造,太狡猾了。

不过,没关系,有他在,谁别想害楚宸婴。

他倒要看看,这女的和许亮最终目的是什么。

渡边峙转向辞风:“辞风,你可记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和她说的可有出入?”

“这点我记得很清楚。”辞风道:“我和恋恋并非通过她父亲认识。”

渡边峙瞥了眼许亮和李恋僵硬的脸色,道:“接着说。”

辞风垂目思索,脑海慢慢出现了些零零碎碎的回忆。

他张唇缓道:“那年我大概十岁,我家在她家巷口搭棚做小食买卖,那时,每天都会有一个小姑娘来铺里买甜糕,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

闻言,渡边峙脸上一阵复杂,发觉不对路。

他是个世子,从小在佛堂长大,怎会经历过搭棚做买卖?

“辞风。”渡边峙认真看他:“你记得那条巷子叫什么吗?”

辞风:“长林府胡同。”

李恋吃惊捂嘴:“我家确实是在那条巷子……可是,你没有做过小食买卖……你、你不可能会做这些的。”

后边的李秧早已惊呆。

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小姑娘,不正是她吗?在巷口搭棚做买卖的,不是辜弘吗?

为何会变成他和恋恋的经历?

甚至,他连小巷的名字都知道。

渡边峙难以置信:“辞风,你确定你家做过小食买卖?”

“确定。”辞风淡道:“团子甜糕酥饼,小僧都会做。”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不然,恋恋怎会粘上我呢。”

辞风背后的许亮冷哼道:“撒谎……”话没说完,肩上忽然被一股力量一握,疼的他半边身体顿时一麻。

许亮回头,看到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众人都发觉了来人,渡边峙愣愣看住他,只有沉浸在记忆里的辞风浑然不知。

“是这样吗?”渡边峙犹豫问李恋:“你小时候经常去他店里?”

李恋好似想起来般,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什么?!”渡边峙皱眉,朝辞风:“辞风,你还记得什么,都说来听听。”

辞风忖了忖,道:“我乎记得的都是她。她是个非常馋的小姑娘,每天都趴在我家柜子边,眼巴巴地看甜糕团子,能就这样看上一整天……只要有她在,我家铺子里就不会有苍蝇。”

众人听了不由会心一笑,都被他细腻的故事吸引住。谁不愿打断他,只有风穿过槐树茂密的树梢,用沙沙的风声给他伴奏。

“她很崇拜我,以为所有甜糕都是我做的,为了讨我欢心,变法子拿她的宝贝贿赂我……会发亮的石头,五彩斑斓的叶子,或者是她吃了一小口的桃子……我若表现出一点点不稀罕不耐烦,她的眼泪就巴巴的掉,我发誓这些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宝物。”

辞风声音低缓,娓娓道来,并不煽情。

可里面的李秧,脸上已淌满了泪水,嘴被身后的辜弘紧紧捂,不让她发出一点点声音。

辜弘虽然不会承认,这一刻,他的确动容了。

小时候的这些事他和李秧乎都不记得了,却没想到,们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必是曾日夜幻想,日夜思慕,日夜渴望,会在失忆的时候,成为他唯一记得的事,并将们当做了自己的经历。

可见他曾经何其羡慕辜弘,何其想像辜弘那样,生在平凡人家,遇到一个嘴馋粘人的小姑娘。

“有一次,她跑来说要嫁给我,给我生很多娃娃,条件是我要永远做好吃的甜糕送给她……可是,我却没有答应她。”说到这里,辞风微微叹了口气:“我后悔了很久很久……”

“为何不答应她?”斗篷的人沙声问道:“为何不告诉她家人,你在乎她……”

“因为我是个残疾人,长期打坐,腿萎缩了……”

大家听了无不惊诧地红了眼眶。

里头的李秧和辜弘,亦是讶异地失去了呼吸。

“五岁的时候,我还不会走路……”他嘴角扬起苦涩的笑:“我父母不喜欢我,我师父防着我,我的朋友,利用我……”

他发出两声轻松的笑,眼眶却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在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水痕:“恋恋不会喜欢我的……”

紧接,他的鼻子滚出了血,顺着他的嘴唇,流到下巴,落在衣襟上。

“直到后面,我将她藏在马车里,想瞒所有人带她离开,可我没有成功……一名大威武的男子,将她从马车里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李秧已哭地脱力,不顾一切推着辜弘要冲出去。

她耳边响起了当时,辜弘带她离开时,背后那一声声哭喊。

——恋恋,求求你别走。

她想冲出去告诉他,我就是恋恋,我在这儿。

我不走了,不管你是谁,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可辜弘紧紧捂她的嘴,她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他的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意识退散的时候,她感觉到辜弘扛她跃出了围墙,往暮色深处跃去……

*

李秧慢慢转醒过来,触目便是房子的房梁。

她动了动身,身下传来床榻的吱呀声。

这是她的房间。

可是,她不是被辜弘带走了吗?

难道是有人救了她?

可村里根本没人能与武功强的辜弘抗衡。要是有,她早去求助了。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掖地过份整齐的被子,扭头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凝神听外面,没听见任何声音。

这时,她发现桌边椅子上,搭着一件男子外袍。

是爹爹的衣服。

看到这,想起床去外面瞧瞧的动力瞬间就没有了。

定是辜弘放在这儿的。

她没能逃脱他的手掌心。

他居然还敢带她回家,说明他根本有恃无恐,将局势掌控住了。

桌上的小绢灯,将房间照得温馨而朦胧,可看在她的眼里却是绝望的灰色。

不知他后面如何了。

会不会,已经和那位恋恋走了?

这时,外面依稀传来载歌载舞的声音,亢明快,热闹动听。

看来村有喜事,大家在海滩边举办篝火会。

李秧听了一会儿,终于起身下床。她要找个人问问辞风的情况。

她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挽到肩侧,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往外走去。

外面没人,可大门却是敞开。

可见辜弘就在附近,并很快会回来。

她躲在门内往外观察。

只见她家下面不远的沙滩上,燃一团篝火,火焰炽烈,火光冲天,将围在火边手拉手载歌载舞的人们脸上的笑容,照得一览无遗。

外围还有许多或站或坐的村民,都在齐声唱歌,并为跳舞的人们拍手打节奏,给他们欢呼助兴,场面热闹欢庆。

李秧没发现辜弘的身影,却一眼看到了那个僧人的背影。

他就立在外围,在拍手助兴,他并没有认真的拍,因为他在和身旁一名女子说话。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远道而来,说他和她有了孩子的恋恋。

盛夏的夜晚,李秧却感到寒风四起,浑身发冷打颤。

她艰难移步走到门廊屋檐下,扶着栏杆,怔怔地看远处,那位如同鹤立鸡群的俊美僧人,发现他身上穿的不是袈裟,而是普通衣袍,头上不再光洁,而是长出了短而浓密的头发。

李秧张唇愕住了。

他还俗了。

那位恋恋与他不知说了什么,他被逗得眉开眼笑,隔这么远的距离,李秧都能感觉到,他的轻松愉悦。

这时,他低头弯腰,抱起了一个男孩子,正是恋恋带来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显然很喜欢他,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下,孩子母亲轻斥地点了点男孩子的脸蛋,而被亲的人却并不在意,继续与两母子说说笑笑,气氛分外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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