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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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太医院里,丝毫不知自己背了口黑锅的胡太医,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谢容苦大仇深地盯着沉砚,严重怀疑沉砚在借机骂他是猪。
“丞相,以形补形是个谬论……”
沉砚“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淡声道:“可陛下腰太瘦了,臣只那么松松一揽就圈住了。该好好补补的。”
感受到梁庸平稍纵即逝的诧异眼神,谢容差点没跳起来扑过去捂住沉砚的嘴。
好在微微一动,脚踝上钻心的疼就制止了他这个想法。
他咬了咬牙,勉强稳住声音,没好气道:“照丞相这个说法,怎么不给朕上一道炖猪腰?”
沉砚仿佛没听懂他的反讽,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陛下说的对,不过猪腰略腥,恐陛下难以入口。若陛下不介意,臣府上倒有一坛子未开封的鹿鞭酒……”
谢容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了片刻,想摔筷子。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屏退了数着耳朵试图听秘闻的梁庸平,待门关上后,心平气和地和沉砚辩解:“有劳丞相关心,朕的腰好着呢。”
沉砚又嗯了声,面容平静地点头,没说信还是不信。
嗯个鬼呀!
谢容抿了抿唇,终于放弃和沉砚交流,将玉盅盖上,悄悄推远了,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食不言为礼。
见小暴君开始吃饭,沉砚便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膳食。
只是不一会儿,他看着谢容小鸟似的饭量,又不由地皱了皱眉。
平静下藏着惊天骇浪的午膳时间很快结束。
谢容最近作息端正的很,吃饱了就犯困。他抬手,用袖子遮了遮,挡过了一个呵欠。
这呵欠打得情真意切,谢容只觉眼里都湿润了几分,飞快地眨了几下,才将水光压下去。
他压着困意,看着仿佛完全没有要离开意思的沉砚,疯狂暗示:“丞相若是没事,不如……”
“有事。”暗示接收失败的丞相大人温文尔雅道,“今日臣送来的折子里有不少要紧事,都等着陛下朱批。”
谢容:“……”
胡说八道!明明今早凉亭里还说不是为了这事儿进宫的呢!
大概是谢容的眼神控诉性太强,丞相大人思索片刻,还是勉为其难地放过了他:“陛下既然倦怠,便请先午憩,臣去外头等着。”
谢容松了口气,想了想,让沉砚去偏殿休息。
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沉砚直接出宫,刺杀那件事他还没能探出沉砚的态度呢。
眼下正好借着午憩的时间,拖延一下,让他琢磨怎么处理才妥帖。
……
陛下在午憩,整座寝宫里寂静无声。
小太监再三确认丞相大人没有别的需求后,恭恭敬敬地退下,门一掩,屋里就剩下沉砚一人。
沉砚没有在陌生环境里安心入眠的习惯。
不过没有别人在,他也卸下了温润如玉的伪装,面无表情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屋里燃着安神香,淡淡袅袅的香气飘荡开来,很容易让没有戒备的人昏昏欲睡。
沉砚没睡着,却难得地回忆起了另一个世界里的遥远往事。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十来岁的孩子,顶着个见不得人的卑贱身份,苟活于皇权底下,过着今天有命明日便亡的日子——
他是皇室豢养的暗卫。
小沉砚每次任务回来,都浑身狼狈,严重时伤口深可见骨。
然而皇室人并不会派人来替暗卫们疗伤。
那些伤得动不了的暗卫,会被关在一处,等死透了再一把火烧干净。那些伤得轻的,便自己找地方窝着养伤去。
小沉砚养伤的地方是一处冷宫。
说是养伤,不过是找个危险稍微少一些的地方硬生生熬下去罢了,熬下去是幸运,熬不下去就是命。
那会儿冷宫里除了小沉砚,还有只五六个月大的橘色小猫。
也不知是哪个妃嫔养着玩腻了,随手扔在这里的。
小橘猫没人投喂,每天小心翼翼地扒拉在门缝里,见没人经过,便偷偷跑出去,捡树底下掉的果子吃。
不过它长期挨饿,骨瘦嶙峋,小短腿又跑不快,每次捡着一两枚叼在嘴里,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冷宫里躲着,生怕被人发现,打杀了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躲在冷宫养伤的小沉砚和它认识了。
小沉砚伤得轻时,便去替小橘猫捡果子吃,他伤得重时,小橘猫就哒哒哒地跑出去替他捡果子。
如此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沉砚那时候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他摸着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无数次设想以后等他强大了……
等他强大了,能摆脱这残酷的命运了,他就要将小橘猫接走,好好养着。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被磨灭在血色里。
小沉砚有次伤得很重,两条腿都折了,险些连爬都爬不进冷宫。
他蜷在角落里,奄奄一息,连小橘猫着急地在他身边喵喵叫,他都没力气摸摸它的头。
小橘猫叫了一会,哒哒哒地跑了出去,去替他捡果子。
然而这回不巧,小橘猫被一个小太监发现了。
小太监怕这猫哪天蹦出来挠伤宫里的贵人们,起了杀心,趁小橘猫不注意,狠狠就是一脚。
小橘猫费了好大劲才在厚厚的落叶堆里捡到一枚蔫哒哒的落果,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带回去给小沉砚,躲避不及,却被一脚踹没了半条命。
它惶恐又害怕,喵喵喵的叫着,可因猫小力微,躲不过跑不过,又被接连踹了几脚。
到最后它两只前爪蜷在身下,卷成了一团,伏在落叶里,一动不动了。
那小太监只道它死了,正要将它捡起来扔掉,刚好收到了主子的召唤,来不及管它,匆匆离开。
寒风萧瑟里,过了许久,小橘猫才缓慢地动了动。
它艰难地仰起头来,默不作声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地爬回了冷宫里。
惨淡血迹蜿蜒了一路。
而冷宫里,小沉砚慢慢缓过气来了。
他唤了几声小橘猫,都没得到回应,心里一慌,立刻知道不妙。
可他也没办法,下半身毫无知觉,他艰难地爬了几步,就看见了小橘猫从门缝里挤进来。
……也看见了小橘猫后腿处,被打折了、错开了皮肉,血淋淋露在寒风里的断骨。
小沉砚浑身冰冷。
他哆嗦着唇,艰难地喊了声小猫儿,顾不得乱动会加重两条腿的伤势,用尽了力气爬到了小橘猫面前。
他颤抖着手,碰了碰小橘猫绒毛凌乱的脑袋。
小橘猫看见他,眼一亮,微弱地喵了一声,一直蜷缩在身下的一只前爪伸了出来,爪子尖尖上勾着一枚蔫哒哒的小果子。
它将那枚来之不易的小果子,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小沉砚手心里。
然后就眷恋地勾着小沉砚的衣袖,永远地闭上了眼。
……
浅淡熏香涌入鼻端,沉砚猛然睁开了眼。
记忆里那残忍的冰冷感瞬间浸透了他全身,沉砚抬起手,曲指抵在唇间,轻轻呵了口热气,都吹不散刻骨的寒意。
他眸光清冷,幽深难测。
手腕处的衣袖因他的动作滑落了几分,沉砚垂眸,看见衣袖边繁复的绣纹,突然就想到了小暴君。
……那会儿小暴君大概都没发觉自己在不住发抖,却还是坚定地扑到了他身前,对他说,别怕朕在。
再后来他声色狠厉地命人将少年带下去,所有人都在用畏惧的眼神望着他。
只有沉砚看见他指尖颤颤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反复摩挲。
过往二十余年岁月里,从没有人这样挡在他面前。
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沉砚沉默了很久,倏而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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