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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屋子里三个人,老和尚盘腿而坐,陆湛在卫蘅不知道的时候也已经随意而惬意地坐在了地上,只有卫蘅傻傻站在屋中央,这让她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坐吧,老和尚爱喝茶,让他试试女学生的手艺吧。”陆湛仿佛主人家一般对卫蘅道,好歹也算是解了卫蘅的尴尬。
卫蘅的眼角余光扫到禅室的一角有铜铫和摆放着茶具的小几,便退到了小几后面坐下。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心就容易安静下来,卫蘅轻轻挽起袖口,听了听铜铫子里的水声,用茶夹取了三只茶杯放于盘上,再用棉布包了铜铫子的手柄,提了水来浇茶杯。
先不说卫蘅泡茶的味道如何,但她泡茶的姿势实在是柔宁静和,深谙茶意。
卫蘅将茶杯用托盘盛了送到缘觉大师和陆湛手边,两人端起茶杯,品了品,老和尚将茶水饮尽,没有再要,也没什么点评,只是很随意地将茶杯又放了回去,陆湛亦然。
卫蘅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好歹她也算是茶道里的高材生了。不过瞬间她又想起了孤鹤先生说的“名”,心里惭愧自己又着了相。
“去看看小友写的对联吧。”缘觉和尚道,缓缓起身带头去了东头的一间禅室。
禅室里铺排着笔墨,还有一副半写好了正用镇石压着待晾干的对联。
缘觉拿起那副已经完成的对联,卫蘅在旁边探头看了看,既然缘觉和陆湛两个人都显得那样随意,卫蘅自然也就不拘泥了。
“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缘觉念完笑而道:“这幅对联正好可以挂到济祖殿去。”
又是济祖殿,卫蘅的眼角不由一抽。
“再看看另外半联。”缘觉拿起另一个条幅念道:“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好联,便是卫蘅这样对佛经研修不深的人,听了也觉得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缘觉更是体悟了其中三味。
“只可惜没有下联。”缘觉笑而看着陆湛。
正是因为没有下联,陆湛才能有了借口将卫蘅带入了这间禅房。
“不如请卫小友参详一下。”陆湛冲卫蘅笑了笑。
卫蘅觉得陆湛这根本就是想让自己出丑,当然也可能是出名的机会,只全看她卫蘅自己有没有能耐而已。
卫蘅是个倔脾气,更何况当着陆湛的面,她就是死也绝不愿意丢面子,所以只能深呼吸了几口,把一切杂念都排除在脑子外面。
上联的关键字就在“法无定法”上面,哪怕卫蘅对得工整,但如果少了佛家意境,也就不算是对得上。
卫蘅在禅室里一直凝眉沉思,连缘觉和陆湛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可是对对子讲求灵感,有时候愁思三年不得,有时候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蘅看着禅师里斗大的“禅”字,愣愣发神,好想抓头发,卫蘅的爪子都已经举在空中了,可想着待会儿还要出去见人,她也就只好松了手。
不过卫蘅觉得她今日是肯定写不出下联了,来日方长,虽说今日事今日了,可是了不了,又能奈何?
卫蘅刚刚“奈他何”地叹息了一声,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兴奋地跑到摆放笔墨的几案边就刷刷写了起来。
感谢娘亲大人,感谢三嫂嫂,卫蘅在心里默念,如果没有她们的鞭打和指教,卫蘅的大字一定写不到如今这么好,虽然放在陆湛龙飞凤舞的字旁边,还是显得有些小小的寒酸贫乏,但是单独看,卫蘅觉得她的大字还是可以见人了。
“写好了?”陆湛见卫蘅满面红光地出来,开口问道。
卫蘅很含蓄、很谦虚、很沉稳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兴奋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卫蘅将条幅递给缘觉,缘觉展开一看,“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1。”
陆湛微微点了点头。
缘觉道:“这一幅对联绝了,不该挂在新殿门口,该挂在山门外。”
能得到缘觉的这句话,卫蘅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名声,只是纯粹不希望被陆湛给看扁了。卫蘅心里也知道她是过于看重陆湛的意见了,但是人就是争一口气,对陆湛,她实在做不到“淡然”二字。
在卫蘅准备离开时,缘觉开口道:“小姑娘,灵透慧质,福缘深厚,老衲再送你八个字。”
能得缘觉和尚品评和赠字的人,在大夏朝,屈指就能数过来,何况卫蘅得的还是“灵透慧质,福缘深厚”这两句好得不能再好的话。
“大师请说。”卫蘅恭听道。
“法无定法,了犹未了。”说完,缘觉就闭上了眼睛,这就是缄口送客的意思了。
佛门中人就是喜欢讲这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卫蘅虽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却并不知道它们指向何处。
陆湛陪着卫蘅一起出了禅房。
卫蘅忍不住问陆湛道:“那个对子你自己想出下联了吗?”
卫蘅不是傻子,如果托人情,缘觉大师就会品评赠字的话,那么他也就不会有这样大的名声,他说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信,也就不会有影响力。
卫蘅相信,如果今日她对不出那个下联,缘觉大师是不会同她说话的。当然陆湛蕴意深刻的上联绝对功不可没。
陆湛淡淡一笑:“差不多。”
卫蘅想着也知道陆湛肯定是有下联的,她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对不出下联?”
陆湛反问:“你不是对出来了么?”
卫蘅心里冷哼,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不过不管陆湛用意为何,但今日卫蘅总算是成功过关了。
“你今日煮的茶也很好,汤色清亮,味甘入口。”陆湛显然没有忽略当时卫蘅眼底的失落。
陆湛不提这事儿,卫蘅还差点儿忘记这件事,对于陆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只能佩服。明明缘觉大师对她用心煮的茶就并未欣赏。可是既然这样,陆湛这厮叫自己煮什么茶?!
“平日老和尚只喜欢饮白水,今日能饮尽你的一盏茶,已经非常罕见了。”陆湛继续道。
卫蘅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缘觉大师喜欢喝白水,那他叫自己献殷勤煮什么茶?卫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想到陆湛可恶至斯,根本就是他自己想喝茶而已。
陆湛低头看着卫蘅,认真地道:“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卫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要往后退,就被陆湛扣住了腰肢,卫蘅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提起一脚踹在陆湛的膝盖上,拉着裙子飞快地跑了。
陆湛的膝盖微微发疼,手指间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纸条,但很快就一闪而不见了。陆湛拿卫蘅还真是有点儿头疼,这姑娘的脑子时灵时不灵的,对于老和尚的“灵透慧质”四字,他可不敢苟同。
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卫蘅不是靠作弊过关,这让陆湛多少又宽慰了一些。
“你在原地站着,我过去找你。”陆湛隔着竹子看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窜的卫蘅道。
卫蘅只能悻悻地留在原地,她都忘记竹林里有阵法了。
陆湛几个错步,走到卫蘅的跟前,笑道:“老和尚功力深厚,你以为我能在这林子里对你做什么?我若真要做,又怎么会对你说?”
卫蘅忍无可忍地对着陆湛做出了“你去死”三个字的口型。
但是当两个人回到法慧寺的客舍见到何氏后,卫蘅脸上还得挂出清甜的笑容。
“怎么去这么久?”何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都派人去找了好几次了。
卫蘅还没开口,就听见陆湛道:“表姑母,我们去见缘觉大师的时候耽误了一些功夫。我有一个上联,一直没想出下联来,还是衡妹妹帮了我。缘觉大师说那副对联会挂到法慧寺的山门上。”
何氏一听卫蘅对的下联要挂到法慧寺的山门上,让所有来法慧寺的香客在门外就都能看见,一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啊。
不得不说,陆湛真是摸准了何氏的脉搏。何氏也就不再关心这两个人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了。
何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缘觉大师还说什么了?”
陆湛笑了笑,“大师说,衡妹妹,灵透慧质,福缘深厚。”
“阿弥陀佛”,何氏念了句佛号,眼泪都差点儿流下来,有了这两句话,他们珠珠儿的名声可就有救了。大难之后,可不就是福来了么?
陆湛没有多做停留就起身告辞了。
何氏和卫蘅是在法慧寺用了斋饭才回去的。一回去,她就忍不住将缘觉大师品评卫蘅的八个字拿出去到处说,不一会儿,老太太、木夫人那儿就都知道了。
至于对联的事情,何氏还是有脑子没轻狂的,毕竟还没挂出来,不是么?更何况这还是她和陆湛一起作的对联,顾忌着男女大防,还是不说为好,何氏心里自己知道,就已经很高兴了。
倒是陆湛回了齐国公府去见他祖母——木老夫人时还提了一句,“今日在法慧寺见着表姑母和蘅表妹了。”
若是卫蘅听见陆湛的话,估计也要回他一句,怎么不是亲热的衡妹妹了,这会儿倒是成了蘅表妹了。
木老夫人看了一眼陆湛。
陆湛道:“蘅表妹也是有缘人,缘觉大师说她:灵透慧质,福缘深厚。”
木老夫人又看了一眼陆湛,这才笑道:“那孩子可不的确就是个有福气的么。人也生得好。”
祖孙两个心照不宣地就揭过了此事。
木老夫人何等的人精,缘觉大师那样的高僧,怎么会忽然就见了卫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肯定是陆湛在里面做了引人,木老夫人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卫蘅可不知道这些,在何氏欢欣雀跃的时候,卫蘅却觉得她在陆湛这个泥潭子里越陷越深了。虽说也不是她主动要求的,可毕竟还是欠了陆湛不少人情。
卫蘅如今陷入了迷茫的状态,自己走不出这个结来。心头事又无法对任何人说,只好拿了箜篌,去了园子里的沁玉桥。
沁玉桥在侯府花园的西北角,也是花园活水入府的地方,桥下飞花溅玉,映着阳光时,仿佛七彩晶石,冬日下雪,却又像沁玉一般。
卫蘅躲热闹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她轻轻靠在桥上的廊椅上,缓缓拨动了手里的琴弦。
卫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若她对于陆湛的所作所为能够深切厌恶的话,那她也不至于迷茫。可是卫蘅自己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她心底会有窃窃的恶意的欣喜,欣喜于上辈子说她“不矜持”的陆湛现在却不遗余力地帮她。也或者可以说是欣喜于前世未达成的心愿这辈子居然误打误撞地成了。
若事情仅仅如此,卫蘅也不至于如此彷徨。只是卫芳和商彦升成了亲,还有她的五哥哥和王茹也成了亲,这都是前世既定的轨迹,以至于卫蘅没有自信去相信,这辈子陆湛不会和卫萱成亲。
想起陆湛将和卫萱成亲,卫蘅心里的感触不算太深,这事实她上辈子就已经接受了,可是若是以后这两个人成亲,卫蘅心里大概再见陆湛时会尴尬死的,而且少不得对着卫萱还得有些心虚。卫蘅并不想当这样的人。
再然后,卫蘅想着自己即使和陆湛成亲,想必将来也会成为怨侣,她可没卫萱的本事能兜得住楚夫人,还有陆湛的莺莺燕燕。
卫蘅的情绪顺着箜篌,或低述或挣扎或抵触地在指尖上缓缓流出,到最后她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地想,怎么她娘就不能将她和范用的亲事早点儿定下来,也省得人成日胡思乱想的。
一曲终了,卫蘅大约都没意识到自己弹了什么,可是当她看见对面斜靠在廊柱上泪流满面的卫萱时,不由愣了愣。
卫蘅还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的箜篌声可以感动卫萱如斯,想来大约是她的箜篌声触动了卫萱的某个心结。
卫萱也发现了卫蘅在看她,用手绢轻轻擦了擦眼泪,走过来坐到卫蘅身边道:“三妹妹,我如今才算是明白,当初为何孤鹤先生要说那样的话激你了。”
卫蘅看着卫萱眨了眨眼睛。
卫萱垂眸看了看卫蘅玉白修长的手指,“这世间若是少了你的箜篌,可真是一大损失。”
卫蘅笑道:“二姐姐这是太夸奖我了。”
“并没有。”卫萱拉了卫蘅的手道:“三妹妹是不是也在为亲事发愁?”
对于这样直白的卫萱,卫蘅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和卫萱如今的关系虽然亲近,但是也没亲近到可以聊这些知心话的地步。
不过卫萱的一个“也”字,勾起了卫蘅的兴趣,顿时将她自己的那一片愁肠置于了脑后,因为卫蘅可没想到,原来卫萱也有发愁的时候,她还以为卫萱什么事情都是成竹在胸的。
“二姐姐有心事?”卫蘅问,如果没有心事,卫萱断然不可能会流泪。
卫萱看了看卫蘅,她知道这个三妹妹的性子,人是顶顶好的,只是有些小性子而已,无伤大雅,卫萱的心事也无处述说,她那一帮子好友里能说这些话的一个也没有。
可卫萱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加之情绪还没平复,因而开口道:“你知道的,我若不是因为跟着恒山先生出外学画学了一年,今年十月就该结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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