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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玄明重复。
他少有这样直视人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坐姿挺拔端正,不像安抚,反而更像是承诺。呼啦啦的风吹过来,吹起他散落的发丝,有几根扫过鼻尖,遮得他眼里的光一瞬明灭,犹如暗夜中唯一的星灯。
如愿的心口突地一跳。
她一瞬间手足无措,想在跳动的心口按一下,但怀里还抱着空篮子,手一抬,篮子顺着伸直的双腿往下翻。她又慌忙去捞。
一阵手忙脚乱,如愿总算把篮子抓了回来,指甲无意识地在竹篮上轻掐一会儿,忽然又抓着篮子起身:“啊,我刚想起来,还得去抓鱼呢!您在这儿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
她没给玄明反应的机会,连个音节都没能从他喉咙里出来,纤细的身影已经拎着篮子翻过篱笆跑了,迅捷得仿佛脚下生烟。
玄明看愣了一瞬,连忙起身,身后却响起拐杖拄地的声音,蔡氏的声音传过来:“丫头,过来帮我拿个……人呢?”
“刚走。”两相权衡,玄明只能放弃去追如愿,他转身,实话实说,“去抓鱼了。”
“抓个哪门子的鱼,这时间哪来的鱼?”蔡氏皱眉摇头,拄着拐,慢吞吞地转身,“算了,还是老婆子自己动手吧……”
玄明想了想,跟上去,眉眼低垂:“老夫人要做什么?或许我能帮忙。”
蔡氏不太信任这个漂亮过头的郎君,看看他温顺的表情,又忽然松口:“行吧,那就进来,替我搬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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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要人搬的是只大箱子,沉重宽大,从木料的颜色看很有些年头,外层遍布不慎磕碰出的划痕,上锁的位置早就坏了,本该扣着铜锁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滑稽的孔洞。
箱内放置的则是木制的武器,均未开刃,在多年的搁置中显得越发钝,表面倒是光亮,显然是常在擦拭。
玄明状似无意地起了话头:“倒是没想到,老夫人要搬动的竟是这些习武用的兵器。”
“怎么,是觉得老婆子一把老骨头,家里放不得这些东西?”蔡氏接话,说出来的却生硬,简直是拿话去呛他。
将说的话就这么被噎了回去,玄明并不恼,忽略蔡氏因衰老而更矮小的身材,迂回着说瞎话:“是我冒昧了。只是有些惊讶,或许是老夫人少时用过……”
“少给我用你的话术!但凡活到这个年纪,就什么听得出来了!”然而蔡氏突然转身,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木制的地板上顿时多了个浅浅的凹痕,她因突如其来的怒气而面目狰狞,声音又苍老如同传奇里的怪鱼吐息,“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她拄着拐杖走向木箱,经年的愤怒与怨恨如同燃烧残木的火星,这具佝偻的身体居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让她在拐杖的支持下走出不符合年纪的迅捷,每一步都踩得古旧的地板嘎吱作响。
“这个,”她弯腰,一把抓出其中一把木刀,“是我那不争气的夫君用过的;”
木刀沉重,青壮年的女子都不一定能拿稳,何况是仅能凭借一口怒气的蔡氏,但她强稳住抖动的手腕,把木刀狠狠掼在地上。
一声闷响,如同天雷劈裂云层。
“这个,”蔡氏丝毫不惧,她俯身抓出另一把木剑,手仍在抖,枯瘦多斑,像是被风吹动的老树皮,“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用过的!”
“他们……”
“死了,都死了!”蔡氏手中的拐杖再次重重拄地,她把木剑也掼在地上,她抬头怒视眼前的郎君,“一个是北衙禁军,一个是义军,二十五年前就死了!”
玄明眉目间迅速掠过一丝惊诧的神色,旋即又恢复平静,密匝匝的睫毛垂落,眼瞳里倒映出地上已然古旧的刀剑。
蔡氏说的是前朝的事。
北衙禁军屯驻于宫城以北,保卫皇城,等同皇帝私兵,本该是千挑万选的精兵,前朝最盛时武家子弟都以能入其中为荣。但随着帝国的衰颓,宦官干政、兵骄将堕,到最后那几年,北衙禁军难以为继,甚至闹出了从民间强征的笑话,恐怕蔡氏的丈夫就是在那期间入军的。
而她口中的“义军”,则指的是北地独孤,旗上的名号自然不是这个,只是当时打着力挽狂澜肃清朝政的名头,一来二去在民间就传成了这样。
最后则是那个时间点,二十五年前,恰是独孤清闻领兵直入长安的时候。最后一搏,双方都损失惨重,或许这对父子死前还曾兵戎相见。
到底和他有些算不上关联的关联,玄明迟疑着该如何开口,蔡氏却又冷静下来,刚才那一场脾气耗光了这位老人不多的体力,她以拐杖为支撑,缓慢地靠在木架旁。
“你……”蔡氏连说话都有些费劲,浑浊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仿佛短短一瞬又苍老了十年。她断续着说,“姓……独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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