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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的中当,林悠去了趟洗手间。她不想那么快回到饭桌上,故意多待了一会儿,盘算着溜到庭院去透透气。

穿过正厅,鱼池中有浅浅的水流声,此刻听起来格外舒心。林悠穿过走廊,推开尽头连接庭院的玻璃门,谁想正撞见在吸烟的訾岳庭。

彼时天已半黑,一轮孤月伴树影。訾岳庭背对着厅堂,站在桂花树下,身形挺阔。

林悠觉得自己选错了时机,不想惊扰到他,正要悄然离开,訾岳庭转过身,看到了她。

他同样准备回屋,掐了烟走过来,“晚上的菜是不是不好吃?”

“没有。”

“看你没吃什么。”

“你也没吃什么。”

訾岳庭坦然,“因为不好吃。”

当下只有他们两人,林悠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她是有必有问他些什么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钱珊工作的酒吧?为什么整晚都不提案子的事情?以及——

“你为什么不画画了?”

林悠对他的称呼从“您”换成了“你”。

訾岳庭并未没察觉,只说了四个字,“江郎才尽。”

艺术行业里,大多数人的创作期都十分有限。到了一定的年纪,感官感觉感受,听觉嗅觉视觉都会慢慢钝化,退化,最终至丧失。在年龄递增的过程中,人会失去对千奇百怪世界的求知欲,不再敏感于生活里变幻无常的色彩,不再因为一朵花一片叶而感悟。生理决定了一部分,而生活决定了另一部分。

真正能做到一辈子都在创作的,只有少数天赋异禀,并且极度自私的人。他们需要放下凡俗生活里需要承担的一切责任和重担,才能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创作中去。

林悠转念,“你不问案子的事情?”

訾岳庭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说:“没关系,不急。”

他是记得的,未免难堪,他只有假装不曾见过她。中年人最擅长伪装。

事实上,訾岳庭将林悠一整晚的坐立难安都看在眼中。他误以为源头是那次不愉快的报案经历,回到茶室后,便提出让年轻人先离场,去外头散散步。

湿地公园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正好作饭后消化。

园区的小道,许彦柏觉得太静,没话找话聊,“我在美国的朋友总是化很浓的妆来上课,但是国内好像不这样。你是不是也不爱化妆?”

林悠如实道:“我不会。”

化妆也是需要本钱的。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没有一样是便宜的。工作之前,除了家里给的定额生活费,林悠从不开口多要钱。

许彦柏毫不吝啬地夸赞,“你不化妆也挺好看的。但化了妆应该会更好看。”

恭维的话,林悠总是分不清真心与否,遂通通都当作是假话。

“之前听林叔叔说,我们是同年的。你毕业工作一年了,我今年才硕士毕业。算起来你上学比我晚了一年?”

“没晚。我休了一年学。”

“为什么?”

林悠捏着虎口,说:“那年地震,学校没了。”

许彦柏不说话了,手插在裤兜里,继续往前走,以沉默相伴。

夜深了,荷塘里黑漆漆一片,哪还见什么水中花镜中月。作为挂牌的风景区,极有宣传不实的嫌疑。

走到木桥边,许彦柏怕林悠一脚会踩空,绅士地走在了外侧。

林悠也意识到,先前的回答不够懂事。自己心里的疙瘩,没必要拿出来膈应别人。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们家是搞艺术的?”

许彦柏答:“我外公是个很出名的画家,叫訾崇茂。”

訾崇茂,当代国画大师,巴蜀画派名家。稍微接触到一些艺术领域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林悠继续问:“你家……还有别人做这一行吗?”

许彦柏语气很淡,“我小舅以前是学画的,但已经很多年不动笔了。我打小就没这方面的天分。我家到我外公这儿应该就断了,没人能继承他的事业。”

“你妈妈呢?”

许彦柏说:“去世了。她还在的时候,从来没喜欢过画画。”

林悠说:“对不起。”

“……这句话应该换我说才对。”

走在前头的许彦柏突然站定,随风在感慨,“其实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

林悠也止步。

孤零零的木桥两岸,没有荷塘,也没有月色。四野幽暗的就像十年前那个寻常的春日下午,水泥墙倒下来,然后整个世界都黑了。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小时候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回国后才知道的。小舅他总觉得我还小,什么都不说才是为我好,就好像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不会长大一样……你应该懂我的感受。”

林悠静默着没出声。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也是刚刚才明白,为什么林文彬要带她来相亲,又为什么这个人是许彦柏。

许彦柏看着她,格外认真,也格外坦诚,“可能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我们以后是成为朋友,或是成为别的什么,我都会照顾你。我想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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