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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挟裹着丰沛灵力的天雷落下,恰好落至那修为较低的九尾蛇脑袋中央,不过一击,竟就将它的脑壳生生从中央劈开!

大如木屋的蛇头颓然向两边垂下,蛇瞳紧缩,死不瞑目,棺材一般裂开的蛇口犹自翕张,像是不甘这般就死,拼着要在死前带走一两条性命。

尚存活的一蛇眼见伴侣横死,悲愤难言,仰天长啸,手臂粗细的蛇信卷出,想要去缠绕徐行之。

徐行之已经烧得东西南北不分,但多年与各类鬼怪缠斗,身体已有闪避风险的本能,他拧腰避过它散发着恶臭的舌头,一脚踏上九尾蛇颅顶,化扇成剑,穷尽周身之力,对着那怪物的脑后狠狠戳下!

腥臭灼烫的鲜血泼滚滚溅了徐行之一头一脸。

九尾蛇已经修炼至每一寸蛇骨,自然不惧这般小伤,然而它却明白了徐行之此举目的为何,疯也似的摇摆着蛇头,翻滚、嚣叫,恨不得把一张巨口张至倒仰,将徐行之从上面掀下。

蛇身柔韧,蛇鳞腻滑,那肥硕的蛇尾拍打在山峦上,发出地动山摇的轰轰巨响。

然而徐行之蹲伏下身,动也不动,双手紧握剑柄,用肘部压于其上,寸寸发力,将剑锋缓慢沿创口推入,把自己固定在了那硕大的蛇头上。

大朵雨云怪物一样追随而至,在徐行之头顶聚拢。迅速凝结的水汽让徐行之手心有些打滑,水雾气息之浓重仿佛金银也能沤烂。闷雷声贴着徐行之耳膜滚过,犹如万马奋蹄,犹如钱塘狂潮。

“来啊。”徐行之烧得双颊酡红,笑容甚至带有几许醉酒后放浪形骸的癫狂意味,谁也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也许是对近在咫尺的天雷,也许是对踩在脚下的巨蟒,“……来啊。让我瞧瞧你的能耐。”

九尾巨蛇的垂死之啸震得他略有耳鸣,雷声反倒听不大清楚了。

他抬起脸来,虚茫着视线,想去找一找那些他熟悉的面孔。

诸家弟子都知晓天雷利害,纷纷退避,曲驰死死拖住青筋暴跳的周北南,周北南绝望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至少徐行之之前未曾见他这般失态过。

他模糊地想,就算这次自己捱过去了,恐怕也得被周北南摁在地上打爆脑袋。

元如昼已是站也站不住了,握住身侧徐平生的胳膊,默默垂泪。

九枝灯被广府君反剪双臂,连人带剑摁翻在地,犹自挣扎不休。

徐行之视线模糊,只觉他与那孩子遥隔山海,但他远远的悲鸣声却砂纸似的贴着他的心脏擦去,惹得他心尖发酸。

徐行之口唇微翕,想叫广府君轻些,同时眼睛转来转去,寻找孟重光。

然而,他左寻右寻,却始终找不到那小孩儿的踪影。

徐行之有点说不出的遗憾。

头顶有一片如银的光亮径直盖下,徐行之起先还抱着点乐观自在的心思,直到那贯彻身体的电光当真刀剑似的劈落在身,他才发出一声穷尽肺腑的嘶哑痛叫。

那道雷电将他的肺腑生生洗了一遍。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不如让九尾蛇一口咬成两截来得痛快淋漓。

那九尾蛇失了道侣,便也失了倚仗,说到底不过是金丹期大圆满也没能修到的畜生,受了这当颅一击,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得发出,身体便变成一团僵硬的肉,软绵绵地朝一边倒去。

徐行之心知大局已定,便放心地松开了手,身体随之往下堕去,转眼消失在了山林间。

元婴渡劫,要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一道狂雷不肯轻纵了徐行之去,追着他下坠的身体飞降而下。

徐行之已然意识全消,只在还剩一线清明时,觉得腰身一紧,仿佛有千万条柔软的春藤密密织起网来,让他柔软地堕于一片温柔乡之中。

植物的清香气让他鼻腔痒丝丝的。他歪了歪头,安心地昏迷过去。

因此他没能看见炫白的巨雷自天际引下,在孟重光后背劈出了大火般雪亮的光弧。

天妖乃天地诞育,千年难见,不入轮回,不入六道,自然不必遵循道家所谓金丹、元婴的种种规则。

若要硬要做一番对比,天妖刚刚诞化出人形与意识之初,便已接近元婴之体。

孟重光这些年在体内自造了一套完整的人修经脉回路,借以掩人耳目。此时他将那回路尽数抹去,直化天妖躯壳,将整副身躯回护在徐行之身体之上,把他滴水不漏地保护起来,是以那天雷无处下落,只能将满腔怒焰烧到孟重光身上。

孟重光已是妖态毕露,受此雷霆一怒,身体豁然一震,双臂下落,撑在了昏迷的徐行之脸颊两侧。剧烈的铁锈腥气于他唇齿间汹涌,他的唇角沁出几缕发暗的血丝,但他又缓缓吞咽了下去。

……不能弄脏师兄。不能。

闪电如狂乱的白绸在天际舞动,虚张声势,迟迟不肯再降雷霆下来,仿佛是在愚弄修道者,让他们得以喘息,在以为灾厄将消时,再毫不留情地劈头落下一道火链。

孟重光趁此时机,将被藤蔓牢牢包裹着的徐行之抱起。

徐行之身长整整八尺,虽因修道戒绝了凡间饮食,但肌肉骨骼匀称有力、有型有肉,寻常人要扶起他都要费不小的力气,但刚刚受了一道元婴渡劫天雷的孟重光却能无比轻易地将徐行之打横拥入怀中,轻松得如同拥抱一个沉睡的孩子。

徐行之身体滚烫,如烧如灼,唇畔启张,气流嘘出的温度极高,每一声喘息都喘进了孟重光心里去,搔得他心脏麻痒酸涩。

“师兄。”孟重光细声道,“师兄,重光来了。不要怕。”

他抱着徐行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里走去,细微的颠簸叫徐行之不舒服地睁开了眼睛。

孟重光陡然慌乱起来,想要将妖相收起,但徐行之烧糊涂了的脑袋只足够他辨认出眼前人是谁。

“重光。”徐行之的手攀上孟重光的前襟,声音很轻,“……你刚才去哪儿了啊,我都找不着你了。”

孟重光只觉心口剧痛,刚才天雷斩下都没有给他这样的体验。

徐行之昏昏沉沉地往他胸前拍了两掌,缓声道:“……找着了。没受伤就好。”

孟重光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应道:“嗯,嗯。”

说话间,孟重光已经把徐行之带到了他想要带去的地方。

他将徐行之重新放下,把脸埋在徐行之颈窝,依恋又疼惜地蹭动着。

方圆十里内凡是想活命的活物都走脱了,双蛇为求缠绵,悄悄打下、用来栖身的蛇洞里也早已是空无一物。

孟重光在短暂的温存过后,妥善地将徐行之放入只容一人进入的洞·口中,拇指在徐行之滚烫的额顶上反复打转。

——最初,最初他只想把这个说话有趣的人留在他身边,左右是无聊得很,多了这么一个人作伴,他也好打发注定漫长的光阴。

他既不肯留下陪自己共游山水,那自己便随他去。

假如呆得烦了,他随时走脱便是。

孟重光自认不是什么长性的人,甚至一早同九枝灯的争风吃醋,也是出自于小孩儿抢夺稀罕玩具的恶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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