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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自知难以隐瞒下去,索性承认了:“此事未曾及时禀告师父与师叔,是行之的错。”

底下议论声骤然拔起,叫徐行之一时茫然。

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广府君连连冷笑:“连此事你都不肯禀告?徐行之,你还打算隐瞒师门些什么?”

徐行之一头雾水:“此乃弟子私人之事,并未损及他人,因此弟子想着……”

“私人之事?”广府君怒意更盛,“好一个私人之事!徐行之,你入山门数载,荒诞不经,纨绔难驯,可师兄待你如何!?你竟隐匿你的鬼修身份,混入风陵!怪不得你四处鼓吹、蛊惑弟子,说什么仙、魔、鬼三道皆同,原来是为了你自己狡辩!”

此言字字诛心,尤其是那“鬼修”二字,刺得徐行之瞠目结舌。

在四周切察之声逐渐大起来时,他从擂台之上站起了身来。

广府君顿时按剑相迎一步:“徐行之,你要作甚?”

徐行之凝眉,扬声答道:“弟子方才一跪,跪的是师父,认的是冲撞师父、隐瞒背伤的罪。可是,充作鬼修,蒙蔽师门,此等污蔑,弟子不跪,不认!”

众声哗然之际,“清静君”已缓行至君长所在的高台之上,撩起衣袍,返身坐下。

一阵雨风骤起,沾有徐行之未干血迹的素袍一角被风卷起,有猎猎之声,仿若在铜铁炉中熬煮翻升的火焰声响。

他缓缓勾弄着下巴,倨傲俯视着那立于细雨之中、双眸明亮如寒星的俊秀青年。

广府君厉声:“那你背上的鬼族刻印,你要如何辩解?”

徐行之一怔,反手抚向自己的后背,却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用目光对准擂台之下的周北南等三人,以目光相询。

温雪尘对他点一点头,示意广府君说得不错。

广府君不等他思虑分明,咄咄逼问:“你多年不当众除衣,此事我亦是晓得的。那次你私下与魔道之人会面,我罚你三十玄武棍,你宁可背伤沾衣也不肯脱下衣物,说,可有此事?”

徐行之无法辩驳:“……有。”

“你作何解释?!”

徐行之字字咬得清晰:“我当年与其他三门弟子共赴大悟山、白马尖一带,缉拿作乱流窜的鬼修。弟子不慎着了一名鬼修的道,后背被烙上了银环蛇印。”

这番说辞惹得广府君发笑:“那你回山之后为何不禀报?”

徐行之道:“此事原是弟子不谨慎,才酿成恶果,弟子想着不必与师门言说……”

说到此处,徐行之面色陡变,话音减弱,在细雨中已经逐渐冷了下来的热血更是霎时间结冻成冰。

当年银环蛇印之事,他是为护小灯免受师门责罚,才自行吞了这苦果的。

以小灯魔道质子的身份,在这仙门之中本就是如履薄冰,处处被人盯着,哪怕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遭到比旁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冷眼和嘲讽,更遑论他是徐行之受伤的间接导致者,广府君向来对小灯不冷不热,心中却始终厌憎他的魔道出身,若是以此为借口,将小灯送回总坛,那无异于把他重新推入火坑。

为了不叫事情败露,这么多年以来,徐行之从未将此事同他人言说,也未曾在旁人面前脱衣相示。

因而,知道他背上有伤的,唯有九枝灯与孟重光两人。

他背上那个莫须有的鬼族刻印是如何来的暂且不论,能想到拿此法陷害他的,必然是知道这段秘事之人……

脑中浮现出的猜测让徐行之一瞬间有了呼吸不畅的感觉。

不过,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否决了那个想法,并在心中笑骂自己的荒唐。

广府君对徐行之的解释显然不信:“银环蛇印于身体伤害极大,你隐而不发,于情理不合!”

徐行之据理力争:“当年我入风陵山门时、师父正式收徒时,均测过我的灵脉,我若当真是鬼族之人,当时师父与师叔便该发觉我有所异常!”

现而今,广府君对徐行之的辩词是半个字也不肯信:“你若是凡人与鬼族所产之子,那鬼族血脉便极有可能在后天觉醒!”

徐行之忍痛伸出鲜血蜿蜒而下的右臂,腕上清铃荡出一声略显尖锐的脆响:“那您现在来测上一测,看看我身上是否有那鬼修后天觉醒的灵脉?!”

“你这是何等态度?张狂跋扈!”广府君怒极反笑,“你现在仗着结过元婴,便不把师叔放在眼里了?!”

徐行之咬牙道:“弟子不敢。”

“不敢?”广府君广袖一展,转朝向安坐于上的清静君,“据我所知,只要是元婴以上的修士,便有自造一套灵脉的灵通!在场之人,能瞧出你有古怪的只有师兄。师兄方才欲取你性命,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徐行之立即转向上位的“清静君”:“……师父,方才比试只是切磋而已。关于行之是否为鬼修一事,请您为行之正名!”

偏偏在最需要他站出来说些什么的时候,“清静君”却不言,不动,搓捻着绣有浮纹的袖口,低眉顺眼的样子一如往昔,只是吐息频率看上去稍有些不正常。

广府君面上也现出急色来,几步抢上前去,把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师兄,快些做决断吧!”

清静君的声音听来有些不寻常:“溪云……不,不是……”

徐行之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唯一的希望便只寄托在清静君身上,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师父!”

清静君攥紧了拳掌,指节咯咯响动,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怪物发力较劲。

广府君一心记挂着徐行之之事,未能察觉清静君的异样。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焦灼地催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行之哪怕不是鬼修,哪怕是被人陷害的,但那人既然能如此陷害他,便极有可能是知道了徐行之身上藏有神器世界书一事!”

清静君浑身一僵。

“师兄,世上四大神器,三样被鸿钧老祖用来造了关押上古各类魔物的蛮荒之境,这世上唯一一样神器,就只剩下这世界书了!”广府君掐紧清静君袖口,声声急促,“他徐行之误入藏宝的通天阁,被世界书认主入体,算他倒霉。我当初说杀伤其身,取回神书,您心有不忍,决意收他为徒,也是为着把世界书留在风陵。这些年我对他严加看管,无一不是为了风陵着想,为了不让他行差踏错,不让他身份败露,致使神器外流!可徐行之现如今灵力越来越强悍,难以控制,行事为人也愈发张狂,实难预测他将来是否会做恶事,践恶行!而且,倘若他身怀世界书一事已被旁人知晓,与其让他走脱,落在那人手中,不如……”

清静君耳朵已听不见东西了,他冷汗盈额地抬起头来,看向广府君蠕动的双唇,眼睁睁看着它吐出了五个字。

“……将错就错吧。”

清静君一把擒住了广府君的手指,发力扭动:“……不行,他,他不是旁人,他是行之啊。”

他又喘出几口气,难受道:“溪云,我身上有些异常,我……”

广府君只道是他想装病逃避此事,便厉声打断了他:“师兄!”

徐行之再次揽袍跪下:“师父!请还弟子一个清白!”

陆御九身处清凉谷弟子后排,听到清静君、广府君与徐师兄三方对峙,只觉后背发烧,坐立不安,涔涔热汗小虫子似的顺着脊背爬下。

他再顾不得什么礼节尊卑,挣扎着拨开排列在他前面的诸位师兄,往前走去:“师兄,请让一下,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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