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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宰相总算病体痊愈,与近来关照他的高内侍客套一番后,打算回府邸去了。

临别前,高内侍立在中书省的前廊下,依依不舍地瞅着宰相,再三提议道,“房相若是改了主意,随时与奴讲,奴立刻托人书信一封引那位姑娘来见房相。”

房相如抬手停在唇边,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垂眸道,“此事高内侍作罢吧。某在府邸有家丞,有奴仆,人手是足够的。若是多个姑娘,某倒是不大自在了。”

高内侍面露可惜之色,连连叹息,宰相生怕他再说个不停,于是所以应付了几句,赶紧转身离去了。

多个姑娘,那还了得。现在宣徽殿的那位,才是宰相的第一要紧事。上次他那么不经意地一试探,就激起了她不小的火气,若是叫她再知道高内侍三番五次的还不罢休,恐怕她就要直冲冲地跑过来对峙了。

想到公主那张气鼓鼓的脸,宰相无奈地摇头淡笑了下,拂袖出宫了。

策马穿行过街坊,一路行至宰相府,他拉住缰绳稳了稳,小侧门那头立即有外仆出来迎接。

“主人,您可回来了!”

宰相如将马绳交由他手里,颔首道,“公子在否?”

外仆答,“近日公子未归,一直在国子监与举生温习。”

未归?房相如沉了下脸,说是未归,恐怕还是因为上次那些事情闹着不快。也罢,未归也好,省的父子相见尴尬。

他要考明书科,便由着他去,找点事情做,总比无所事事好。国子监那附近都是来长安准备考试的各地考生,他愿意与他们同吃同住,倒也不错。

宰相嗯了声,提衫往里走,绕过萧墙,直入正堂,一路道,“国子监那头,派人常过去看一看,若是公子有任何需要,一定替他准备好。”宰相说着,抬了抬手,“跟我来。”

外仆答是,纳闷地跟着主人直行到后院池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见主人伸手那么一比画,道,“去寻个长些的竹竿来,我现在要用。”

宰相将袖子卷至肘部,颇有一种要大干一场的准备,下仆道,“主人这是要做什么?奴替主人做吧。天热,前堂已经为主人备下了冰好的青饮。”

宰相面无表情地说不必,挥挥手道,“你且按我说的去就好。”

不一会儿,管家拿着一根青竹过来了,见宰相叉着腰站在青荷池塘前久久注视着,上前殷切道,“主人,竹竿寻来了,您看这个行吗?”

房相如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说甚好。然后接过竹竿,小心翼翼地探进池塘,开始搜寻什么。

管家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主人在寻物么?要不奴来吧。您一向怕热,这功夫下去,怕是又要出汗了。”

宰相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自己搅着竹竿,在池塘底慢慢探寻。

这池塘虽然不算大,那玉香囊也不是多么容易找到。

可就算再难,他自己扔进去的物件,总要他亲自寻回才算有意义。

日头渐上,宰相握着竹竿一下一下地在水下搅动,时不时触及到什么阻碍,挑起来一瞧,只是普通的水草,于是抖落在一旁,继续耐心地重新将竹竿伸下去,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家仆看得脸都惊呆了,没一会儿,见宰相额头上冒了点细汗。忍不住想奉上一方汗巾,然而见宰相面色严肃专注,叫人看了也不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宰相神色一喜,站在池边弯身去捞什么,再起身时,只见他手上握着个玉琢的香囊,很是别致。

宰相看着玉香囊舒心一笑,转身直往书房走,脚下带风,一路不忘吩咐道,“去取些清水,还有干净的布,速速送过来。”

家仆不敢怠慢,急忙按着宰相的要求做了,一一送进去之后,退出门前悄悄往里头睇了一眼。

只见宰相坐在案前,探着脖子,聚精地擦拭着那个玉香囊。一面擦,还一面时不时还左右看看,然后用嘴吹了几下。

真是要变天了!家仆知道宰相的脾气,也不敢多问什么,无声地赶紧退出去了。

玉沉入塘底,可谓‘沉壁’。好一个‘沉壁’,如今玉失而复得,沉壁重新回到他手上,不正是个好兆头吗?

房相如很满意,摊开手掌呈着玉香囊左看右看,正想着日后如何送过去给她。

忽然门外有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一个身影直接跳入书房,朝他挥挥手,“房六,你可算回家了。”

房相如握住玉香囊抬头看,只见窦楦一身常服地走了过来,他一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家丞和管家这才跟了过来,连连道歉,“主人,窦尚书来得急,等不得通报就进来了。奴跟不上,主人恕罪。”

窦尚书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吧,然后转头撩袍在他案几对面坐下,笑呵呵道,“这几日我都在找你,你家仆人说你一直在中书省未归,我一想,再等等。这不,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就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

房相如冷不丁地抬起眼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甚至有点烦你。堂堂尚书令二话不说的闯入别人家中,真希望御史台的人好好管管。”

窦尚书神色很受伤,黯然探口气,忽然见房相如往袖子里塞东西,伸手一指,“你在干什么?”

房相如眼神慌乱了一下,不冷不热着说没什么,“倒是你,有何事一定要来我府说?”

宰相似乎不大好客,若不是窦楦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恐怕这次真是更要被他嫌弃了。

窦楦咽了下嗓子,眉目低沉地悄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在白鹤楼同你说的么?”

“突厥王阿史那?怎么,他生了场病,现在又要对之前答应的事情反悔了?”

窦楦沉沉叹了口气,“非也。他,死了。”

房相如忍不住惊讶,“死了?何处的消息?”

窦楦道,“陇右将军前天刚传过来的,兵部直接交给我,我有呈给了陛下。年纪大了,终归是没有熬住。”

“这么说,现在的突厥王已经不是他了么。那是谁?”房相如沉吟片刻,道,“是阿史那思力。”

“正是。”窦楦知道这位新任的年轻突厥王不太好对付,于是眨了眨眼,摸上了房相如的杯子,叹息道,“眼下还一切可控。突厥正忙着国丧,这阿史那思力倒没什么别的动静。”

房相如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些动静倒好,窥其举动,便可察其心思。眼下他们没动静,倒是叫人心里不安。

房相如抬手按下窦楦打算顺手牵羊喝一杯的手,沉沉道,“陛下如何说?”

窦楦不乐意地脸一拉,悻悻缩回了腕子,道,“现在天下太平,陛下见那位大角观的道士的次数,比见我的还多!”

又是他。那个炼什么长生不老丹药的天竺方士,这可不妙啊......

房相如见窦楦仍然要偷喝他的冰饮,忍不住扬声道,“你干什么?一来我这里就要蹭吃蹭喝,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窦楦努着嘴直皱眉,“至于吗。喝你一口凉饮,这么小气。”

房相如冷着脸不看他,淡淡道,“长安冰雪凉,夏日贵如金。我现在这些还是冬日好不容易叫人去河上凿的,自己还不够用了。你要想喝,回家自己去喝。”

今日倒是不大对劲了。宰相从一开始就没好气,动不动就要赶他回家,仿佛他的到来耽误了宰相什么大事似的。

窦楦也不是吃素的,察言观色不输任何人,他很是疑惑,探声问道,“怎么,你前日在中书省歇着歇着,性情怎么都变了?以前你脾气可没这么差啊。”

房相如一挥手,叫人给窦尚书上杯甘蔗汁,可窦尚书没那么好应付,抬眼瞅了瞅宰相,继续道,“不会是遇见什么人,吵架了吧?我瞧你方才拿了个不是男人用的玩意,怎么,难道你有女人了?”

房相如一下子被说中了,当即神色一变,耳根发热,没好气的怒声斥道,“汝獠当赶走!一大清早就在此胡言乱语!我和你说过多次了,你这张嘴,迟早给你惹祸事!或许,大可不必再等到那一天,我现在就想叫人把你扔冰窖里去。”

窦楦听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他不紧不慢地端起甘蔗汁啜饮一口,然后悠悠道,“就凭你这句话,你不必说了,我都了然。”

“呵,你了然什么了?”房相如慢慢往后靠在凭几上,胳膊搭在膝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颔首道,“你这就叫,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过几日进士科一开,教你这个主考官好好忙一忙,也省得整天猜我的私事。”

窦楦放下杯子笑了笑,“瞧你这得意样子,看来是好事将近了?是谁家的姑娘,居然能让你这老树开花。幸好幸好,还不算太迟,不然,等四十、五十了,你这一脉恐怕就......”

房相如心里暗暗骂他为老不尊,可一想到李漱鸢,不由得低头轻轻扬了下嘴角。她本身就是个孩子,他有一个她就够了,还想那么多别的做什么?

其实接下来他还有很事情要做,陛下的千秋节,大赦天下和迁徙大慈恩寺陵墓,今年的科举选拔,还要多多观察一下新任突厥王阿史那思力的动静......可是,一想到身边有她陪着,忽然觉得这些重担倒都不算什么了。

感情真是奇妙的事情。明明他和她已经认识很多年,如今一朝一夕之间关系发生了改变,她在他心里的位置重了又重。他这样一个两袖自在的人,居然也有沉醉于儿女情长的一天,而且还是和那个当年在府邸玩九连环的小女孩。

不过,他和她的未来都是不可知的。在那之前,还是要步步谨慎才是。

想到此,房相如垂眸片刻,不经意地转移开话题,“说起来,你近来与陈国公有没有交集?”

窦楦不解,“陈国公?侯将军么,许久不见了,他偏居一方,倒是很少再涉及朝中事。你忘了,他早年追随高祖攻打突厥的时候,肩部受了伤,如今是拉不动弓,举不了剑了,我猜,大概是有隐退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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