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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拂袖进了书房,面色颇为不悦,见帐后有人立在那,开口便唤了一声“幼蓉”,“朕口渴的很,去拿些青饮。”

只听那头柔柔怯怯地回应道,“陛下火气正盛,再喝这么凉的对龙体不好......”身影绕了过来,却不是幼蓉,“妾给陛下备了温热的莲房饮,陛下用一些吧......”

李睿一看,唇微动道,“英娘?你怎么来了?”说着他撩袍入座,端起那杯莲房饮喝了几口,放在一旁却也不说话,显然是还有几分堵心。

听闻朝堂上宰相房相如与国公长孙新亭公然对峙起来,对于皇帝想要推行的新政各执一词。虽说从前以这二人为首的两方派别一直就不大和睦,可毕竟是一同跟着先帝走过来的,因此也并未真的有过什么激烈的冲突。

可如今先帝一去,仿佛没了桎梏似的,那些不同的政见仿佛水火相冲似的,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情况。

英娘都听说一二,可是却没有直接提出来,只是把话头引向了旁处,她温和道,“如今不比在旧府邸......陛下许久不去妾那边了,妾思念陛下,只好来这里,希望能碰上陛下一面就好。”

李睿没有生气,浅声嗯了一下,“是朕的疏忽,这几日朕实在太忙了。你不知道......唉!”他双手按在膝头沉沉叹了口气,眉间愁云不散。

英娘微笑宽慰起来,“臣略有所闻。晋国公是陛下的舅父,而房相又是朝廷重臣,可想而之,其中最辛苦的是陛下。”

李睿面色果然多了几分缓解,他拉过英娘的手,长叹道,“知我者英娘。自朕登基以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朕。先帝是明君,若是朕做的不好,便会遭人耻笑。可如今,朕想施行新政,谁知那房相如竟很是反对!”

英娘道,“房相是宰相,他于魏阙浸染多年,定是为了陛下好。”

“呵,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与舅父作对,这才全数反驳的!叫朕那日丢了好大的脸面!这不,方才递过来的奏牍上头,连六部的人都说反对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奏牍往案几上拍去。

英娘就着那散落的书简看了几眼,垂眸道,“陛下息怒。新政并非一日之谈,或许,房相也是谨慎起见。”

“那是朕不谨慎吗?”李睿皱眉看了一眼英娘,带着薄怒道,“朕欲增封千户,本意是想拉拢那些国公和藩镇节度使,难道这一点,房相如看不明白?”他冷笑一声,又道,“还是担心自己手里的相权不牢固?”

英娘听出来几分意思,不由得心里起了几分担忧。眼下皇帝竟有些忌惮起宰相来,这不是个好兆头。连她都能看出来几分,若是没了房相如,整个朝堂恐为长孙新亭的势力覆盖。到时候,便是长孙家的天下了。

陛下如今口口声声唤他舅父,想来只顾着依仗长孙新亭收回相权,而忽略了长孙家的野心了......

可这些话,她说不得,沉了片刻,只好旁敲侧击道,“或许......陛下可以再分相权?”

“再分?”李睿不以为然,“如何再分。那窦尚书和崔侍中都是他的同僚!恐怕今日这些反对的奏牍,也是经过他示意地上来的。”

英娘道,“先帝信任房相,陛下或许多虑了......”

“可如今先帝去了!”李睿多了几分不耐烦,转过脸看向英娘,道,“从前朕最喜欢你温婉柔顺,如今为何成了这样?难不成,房相如连你都贿赂了?”

英娘听得心里一沉,低头道,“陛下误会妾了......”

“好了。朕要忙了。你先回去。”李睿不再看她,独自起身往里头走去。

英娘默默屈身说妾身告退,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也说不出来一句话。陛下心急,眼下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门口忽然碰上了幼蓉,她愣住,问道,“是你。”

幼蓉如今不声不响成了御前的宫人,随侍御书房,虽说地位依旧还是个宫人,可已经不是那些寻常的奴婢了。

“娘娘。”幼蓉垂眸,仍然是谦卑知礼。

英娘看了看她的脸,心中不是滋味,收回视线轻声道,“你是皇帝身前的宫人。有些话该说不该说要心里知道,若是陛下问起你什么,也要再三考虑。不懂的,不要乱说。”

幼蓉答:“奴谨记娘娘教诲。”

英娘道,“你可回去看过长公主?”

幼蓉垂着脸,叫人看不清神色,答道,“并未。奴如今不再宣徽殿担职了,也不好回去。”

可若是真的有心,总会回去看看的。英娘淡淡看了一眼幼蓉,没有再说什么,独自迈出宫门离去了。

李睿正在屋子里看书,见幼蓉来了,神色缓和些,叫她过去侍奉笔墨。

幼蓉低头称是,跪坐下来,抬腕磨墨,一圈一圈很是有耐心,也很安静,不多言多语。

李睿耳边听着那沙沙之声,只觉得心里微微一动,看了几页书,便偏过头,问了一句,“上次朕同你说过的那些想法,朝堂里各执一词。宰相反对,而国公赞许,你觉得,朕该听谁的?”

幼蓉手下没有停,只是道,“奴不敢妄议朝政。”

“只是聊聊天。朕恕你无罪。”

幼蓉迟疑一会儿,答道,“宰相虽为朝中重臣,可毕竟是外人。而国公到底是陛下的舅父,亲疏自然不同。房相顾虑旁人更多些,而国公更多是为陛下考虑......”

李睿听后抒怀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翻了一页书,继续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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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相如到底还是没找到那份丢失了的文书。他在紫竹苑的案几下和柜子里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他弯腰望榻底下看了看,四根竹脚撑着的平坦榻床下空空如也,一眼望到墙根。

怪哉,明明记得他那一夜吹熄烛火后,就放在灯台旁了的......房相如皱着眉起身四下寻望,不禁抬起双手横叉上腰身,那架势与平日多了几分不同。

关于那文书,房相如尤记得其中对于新政之事写了长篇大论,可其实多为不实之策,没什么用处,他当时勉强看了几眼,也实在看不进去。本想将这事情推脱过去的,可谁知那侍郎追问得紧,非得请宰相指点一二,他这才不得已早些过来找一找。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忽然一声轻笑,悠悠然然,撞入耳畔。

宰相闻声猛地回头,见公主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的光影下正笑着看他的狼狈之态,一副瞧好戏的样子,也不知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他方才正找着东西,东走西顾,与往常那个稳如泰山的宰相截然相反。漱鸢倚靠在门廊旁,笑道,“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过了午膳再见面吗?”

房相如叹口气,抬步走到门这边,高大的身影盖住了她的,颔首垂眸道,“你不是也来的如此之早?所为何?”

漱鸢被他堵在门廊处,仰头看着他英朗的眉眼,道,“我带了些秋梨子,想一面烧一面等你。”说着,抬手晃了晃那食盒,道,“那你呢?”

房相如呼出长气,拂袖转身进屋,又开始翻找起来,喃喃道,“臣有个东西落在这了,明明记得就放在榻旁,可怎么都找不到了。”

漱鸢抿唇一笑,跟着走了进来,好心问道,“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只是一份文书。那侍郎一直叫臣给他看看,不过都是关于新政之事的策论,空中楼阁罢了...”

他口中念叨地又找了找几处,最后无奈放弃,视线最后扫了一圈,然后神色释然一缓,叹,“也罢。”,说着,回过身将她拦腰揽了过来,和她保持着一些距离端详起来,认真道,“眼下对于臣来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宰相难得如此动情,说的话也这么顺耳。漱鸢不禁粲然一笑,扶着他的胳膊歪头道,“你在找的是这个吗?”她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卷白麻纸。

房相如一看那上头的字,一下子认出来正是自己找的那文书,千想万想没猜到居然是被她藏了去!

“你!”他抬手就去拿,漱鸢手腕一躲开,扬起脸故意调皮道,“诶,急什么。再说两句好听话给我听听。”

房相如哭笑不得,明明心里想训斥她几句,可到了嘴边又舍不得生气,他道,“公主怎可如此胡闹?这份文书不重要也就罢了,若是旁的要紧事,耽搁了怎成。”

说着,他就要去抢,漱鸢忽然从他怀里跳出来,退了几步,笑道,“我当然知道它不重要。要紧的那些你早就处理完了,这一张是你睡前看的,肯定是最无聊的事情。”她见他追了上来,于是左躲右闪,拿着那文书钓鱼似的逗弄起来。

房相如见她这骄纵脾性又犯了,不由得心里闷气几分,可如今关系不同,除了忍让他也不想说什么重话。

一番你争我夺,他怎么都抢不到她手里那张纸,干脆转移目标,一下子捉住她的腰身揽了过来,贴在身前低声道,“臣不要那个了。要这个。”

她脸红红的,因为方才的跑动而娇喘微微,仰着脸望着他,道,“我是怕你太忙忘了我,这才藏起来的。你不要生气。”

房相如淡淡一笑,说,“生气倒不会。惩罚是要有的。”

漱鸢不解,胸前一起一伏地眨眼歪头问道,“什么意思?”,说着,只觉得额头落下的青丝被他抬手拢去,指腹微微刮过她的脸颊,上头有些意味不明的炙热。

她从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些事情想也不想地就去做了。可等到认真起来的时候,却是这么纯致无知。

“你觉得是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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