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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相识这么多年来,他竟从未见她提笔写字的模样。
他看她端坐那,僧衣加身,佛珠在握,周围喧嚣仿佛悉数与她无干,明明脱俗却又奇异的能融入这万丈红尘,犹如一幅淡墨丹青,墨色温润,意味隽永。
这时福禄带了一名府兵上来。
宋毅收了目光,转扫过那府兵,示意他近前。
那府兵便仔细将苏倾出府后的事情一一道来。如她出府后去哪吃的早膳,吃多吃少,吃了何物,之后又如何去买笔墨纸张,如何在市肆弄来这木板子和凳子搭成这简陋摊位,然后又如何代人写书信挣铜板子等,悉数告知,无不详细。
原来是代人写书信。
宋毅不知什么滋味的将目光再度移向窗外。
这会正好这书信已写完晾干,她又念过一遍与那老妪听,见那老妪欣喜的直点头,竟微微扬了唇笑了笑。然后仔细折好后放入信封内,递交给那老妪。
那老妪接过后再三谢过,然后掏出三个铜板搁在了桌上。
宋毅咬了咬牙,到底没忍住冷笑着从牙缝蹦出句:“瞧瞧,放着府里的锦衣玉食不要,巴巴来这腌臜地挣个三瓜两枣。莫不是嫌爷银子的铜臭味熏着她了,偏她自个挣来的就香了?”
福禄和那府兵皆垂低了脑袋,只做听不见。
“她哪来的银子置办笔墨纸砚?”
他知她既要自行出来讨生活,以她的骄傲自不会从他府上拿银子,因而他怀疑这银子莫不是跟哪个借的?
听得问话,那府兵忙道:“属下知的也不确切,只是瞧着,貌似是夫人的体己钱。”
宋毅略一细揣,大概猜到应是那右相之前接济她的。
脸色遂带出了几分难看。
“一封信才三文,爷看她连个本钱都难以收回,只怕没几日便能赔的底兜天,少不得将那串佛珠都给当出去。”冷笑着说罢,他最后朝窗外看了眼,拂袖转身:“回府,处理公务。”
晚间,苏倾姗姗归来。
推开门就瞧见那八仙桌摆放厅中,桌上满当的摆满了热菜,尚腾腾冒着热气。而正位上的人则兀自坐着,面前的碗筷皆未动,似在等她。
见她回来,他倒面色如常,只道:“这般晚归来,应该饿了罢。过来用膳。”
苏倾停住,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而后轻声道:“我吃过了,你慢用吧。”说着便抱着怀里的纸张等物,想要绕过桌子进房去。
宋毅探手捞过她腰身,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在这陪爷吃会。”
趔趄的坐在了他膝上,她好一会稳过神来,想了想就道:“那待我将东西搁下,再出来陪你罢。”
箍在腰身上的力道紧了紧,之后松开。
苏倾从他膝上起来,而后抱着东西进房间放置,宋毅回头盯紧她后背,目光锋锐犹似鹰瞵鹗视。
待收拾妥当,她便面色平静的出来,拉了椅子坐于他身侧。
宋毅在她面上打量个来回,然后将碗筷推至她面前,道:“用些罢。”
苏倾轻推回去:“大人吃罢,我在外用过了。”
宋毅掀眸,似笑非笑:“不吃爷的,不用爷的,打量着是要跟爷划清界限呢。”
苏倾也不惧他话里机锋。手指捻过佛珠,面色是惯有的平静:“我到底念了一年佛。佛家讲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在这府上无作无劳,若白白受着吃用之物,有违佛家清规。”
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他方忍着没当场发作。还与他谈清规?连色戒他都给她破了,她还煞有其事的在他面前谈佛家规矩?
他尚在兀自忍耐,却又听那厢道:“况我与大人约法三章,大人也是允过我的,不干涉我日常生活种种。”
此话当真厉害,一出口就烧的他肺都疼。
怪不得愿意后退一步,与他约法三章,敢情是在这等着他。
他胸膛不住起伏,偏那面上竟还能带出笑来,自觉大概应是怒极反笑。拿指骨使劲抵着额角,他几番压制,生生将怒火逼退。
“你若愿意,那便随你意。”他笑道。
而后收了表情,沉眸持筷随意夹了菜放入口中嚼着,当真是味同嚼蜡。
夜间,他要了她两次。
第一回还算和风细雨,极尽温柔小意。可第二回却颇为放纵,翻了她的身去,屈了她的腿儿,提握了她的腰,疾风骤雨的施为。
榻上的人被折了身子,深陷于柔软的衾被中,宛如惨遭猎人围剿的白鹤,无力倒伏,哀哀弱吟。不等片刻却又随即被重新拉了回来,犹似被猎者好心放了条生路,换她得以趁隙喘息。
然而救她不过是短暂的假象,转瞬之后便要承受其愈发凶悍的堵截围剿,令人逃无可逃,只能犹如溺水之人在他制造的浪涛中浮浮沉沉,由他掌舵着骇浪的节奏。
事毕,他给她擦净面上泪痕,又给她擦了身,之后揽过她腰身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入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上朝前,宋毅嘱咐那府兵头领,再多加一队人跟着她。又额外嘱咐让他们着便衣,不远不近的跟着便可。
府兵头领自然应下。
苏倾醒后,依旧是昨日那番装扮。洗漱后就带着笔墨纸砚出门去了。
宋毅下了朝后也往那市肆而去,照旧去了斜对面酒坊二楼,临窗站了好些时候,方打道回府。
之后二人再见面,便是晚间了。
这般一连数日,宋毅暗自观察着,渐渐的开始琢磨些味来。
她执意出府自谋营生,应大概不是他所认为的那番,为了与他作对方有此举。
这几日他见她坐于闹市之中,仿佛卸了身上枷锁般,悠然自得,亲近自在。每日谋来的银钱,她大抵会用来解决一日三餐,若是哪日有馀,也会偶尔去趟茶楼喝口热茶,顺道听下戏曲。临去前会打赏那卖唱的两三文铜板。
他就这般看她卖字,喝茶,听戏……看她面带笑意眸中含光,那般自在,那般洒脱,又是那般迷人眼目,渐渐的,胸口里那因她忤逆而腾出的火气就熄了下来。
他从来便知,她与若这世间女子皆不大一样,而他之所以对她始终无法放手,大抵爱的就是她这般世间独一份的脾性。
若她要的是这世间独一份的自在,那他给她便是。
这几日苏倾觉得她这生意愈发好了起来。
就仿佛突然之间,她这摊位就犹如开了光似的,每日里来找她写书信的人络绎不绝。
更怪的是,她人好似是那塑金像的菩萨般招人喜爱,每每来寻她写书信的,不是说自个是信佛的,见她便心生亲切,就是夸她人好写的也好,下次定要介绍邻里乡亲都来关照她生意等等。之后结账时,还非要额外再给些碎银子方肯罢休。
今日这位便更甚了,临走时竟扔下了锭金子来,足足十两之中。然后似怕她追般,匆匆小跑离去,一会的功夫就消失在街尾。
苏倾握着手里金子,兀自凝神。
都做的这般明显了,她再不清楚个中关键,便与傻的无异了。
却也只是凝思片刻,便面色如常的将金子收拢袖中,而后继续铺展纸张,静待来客。
临窗的人暗自松了口气。而后冷冷扫过身后之人。
福禄尴尬的垂了头,心头大骂那些个府兵脑袋是被屎虫拱了罢,他给他们金子是让他们兑了银子慢慢给,不是让他们一股脑的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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