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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瞧着今个午后阳光充足,就索性令人搬了藤椅到蔷薇花架下,然后让那主事婆子过来与她一道对坐着,帮她缠着毛线。

说是毛线,也不尽然,充其量不过是个半成品罢了。不过苏倾已经万分满足,毕竟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产物,那些下人们能用羊毛捣鼓成这个模样,已是很不错了。

这些毛线被分成了两份,一份被染成了大红色,另一份则被染成了藏蓝色。

苏倾拿出两根自制的毛线针,试着先上手织一下。好在身体的记忆还在,虽刚开始有些手生,可织过一会后就渐渐熟练起来,甚至还有余力思索个中的图案花样。

主事婆子颇为惊奇:“夫人这是织的何物?”

苏倾笑道:“这叫围巾。等织成了你便知晓了。”

主事婆子不知什么是所谓的围巾。不过瞧她持着两根打磨光滑的细树枝,绕着毛线飞速穿梭,转眼织成整齐细密的线网,就跟织鱼网一般,不由就暗下琢磨这东西织出来是用来作何的。

“这大红色的是织出来给五姐儿的吧?”

“是啊,转过年她生辰的时候给她的惊喜。”苏倾笑着嘱咐:“你可不要说漏了嘴。”

主事婆子忙保证:“夫人放心,老奴这嘴严实着呢。”

说完,主事婆子继续缠着手里的那团藏蓝色的毛线,心道,这颜色想来应不会是给五姐儿用的。

两人就这般对坐着,一人缠线,一人织线,偶尔搭话几句,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这会功夫,平地起了一阵邪风,有些冷冽。

苏倾抬手捂了捂脸,不由抬头往渐渐乌沉的天边望去,暗道,这深秋时节的天也是变幻无常,前头还风和日丽的,这会就乌云遮日,还起了凉风,真是怪冷的。

捶了捶肩,她刚要收拾东西起身回屋,却在此时,远处隐约传来些喧哗声。

主事婆子皱眉,他们这后罩楼的下人可不比旁处,从来都是谨守本分,何曾有过这般不知分寸的时候?

这般想着,她就忙站起身来道:“听着似乎是膳房那边的动静。夫人不必在意,想来大概是哪个粗手笨脚的奴婢打翻了什么,正被她的管事训呢。奴婢这就过去瞧上一眼。”

苏倾点头:“成,你过去看看吧。那些下人若有什么不会的,让人慢慢教便是。”

主事婆子忙应了,便动身过去查看。

苏倾就继续收了东西,抱回了殿里。

大概过上一会后,主事婆子回了殿,身后跟着两个下人。

苏倾见了不免诧异了下,目光就在那两个下人身上略作停留。却原来是膳房的一对夫妻俩,苏倾偶尔几次下厨时,他们二人也在旁打过下手。

瞧二人面上皆有不自在,带了丝别扭,又似乎各带了些愠意,想来应是刚吵过了架。

苏倾不免看向了那主事婆子。夫妻俩吵架的事,她这主事的解决便成,何必特意带她跟前?

主事婆子小声附在她耳旁解释:“咱府上后门处来了个风尘女子,点明要找刘二,非说是他姘头。”

苏倾诧异的望向那刘二。瞧着挺忠厚老实一人,在外还有姘头?还让人给闹到了府上来。

刘二却喊冤:“夫人,奴才真没有!奴才,奴才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号人,非要诬赖奴才……”

“还诬赖你?”他那婆娘是个彪悍的,若不是顾忌在主子跟前,这会功夫只怕要上去抓打。听得他抵赖,不免又气又怒:“哪个不要命的,无缘无故的会单单到护国公府上来诬赖人?她指名道姓的,连你最拿手烧的菜翡翠白玉卷都知道,还说诬赖?”

刘二急了:“我真的是不知!大不了将她叫进来,跟她对峙!”

“你还敢让她进来!你……”

“行了,主子跟前吵吵闹闹像什么样。”主事婆子皱眉斥道。

两人遂闭了嘴。

主事婆子又对苏倾为难的解释道:“夫人,本来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不该呈您跟前扰您烦心,只是外头那女人非一口咬定,说是您都应允了刘二与她的事,要过来给您磕个头……”

苏倾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之前说是风尘女子过来寻人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因为这护国公府是何等门第,这些年来何曾有人敢过来放肆。何况她这里的下人皆安分守己,不曾出过这般荒唐的事。

再听那女人指名道姓叫出刘二,又提到她最爱吃那道菜,还特意提到她……苏倾定了神,大概知道来者是何人。

一瞬间脑中飞快略过各种思量。苏倾不知她来护国公府做什么,还遮遮掩掩,转弯抹角的寻她。

“把她请进来吧。”苏倾道。

主事婆子忙应下,就要转身出去。

苏倾又将她叫住,看向刘二道:“你去。”

后门处,一穿着桃红色斗篷的女子缠磨护卫,娇声请求让她进去寻刘二。

那护卫一把推开她,瓮声瓮气喝道:“在那安分等着。”

那女子泫然欲泣:“刘二还不出来,真是忒没良心。”

把守的护卫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护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鲜少有人经过,偶尔有旁的府上出来办差的下人打在走过时,总有几分打量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瞄向女子所在处。

这时,紧闭的两扇旁门终于从里面打开,紧接着出来一憨实的汉子,点头哈腰的对那两守卫连连致歉,又塞了银子,然后面带尴尬的将外头那女子给拉着胳膊扯进了府里。

外头路过的人收回了目光。

苏倾让下人都退下,看着浓妆艳抹的月娥,带着几分审视:“你来作何?”

这会没了旁人,月娥才收了面上伪装,身体抖索着,牙齿直打冷颤:“我好像无意间得知了一事……有人可能要对国舅爷动手,就在他回城的路上。”

一语毕,犹如平地惊起了雷!

苏倾猛地站起身。清厉盯视着她,严声问:“你自哪得的消息?又可知若是胡言乱说,后果又是什么!”

再过不足两个时辰,宋毅他们便会入城,这档口却突然来人告知她有人欲加害他们,如何不令她怀疑个中真伪?

月娥慌乱的忙摆手:“我自知事情严重,若不是有几分根据,断不敢到府上来说。”

而后不等苏倾发问,就语速极快的将她知道的统统道出。

月娥如今在八大胡同经营着一家青楼,规模不小,生意素来不错。昨个她那楼里来了一大拨客,各个出手阔绰,专点楼里头身价贵的姑娘。出手阔绰的客人比比皆是,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这拨客点了姑娘却不令人上酒,这就稍微有些怪异了。

且瞧那桌客人面色多有踯躅或压抑,多数时候都各自沉闷不言,便是偶尔几句交谈也是交头接耳迅速低语,再观其举止姿态,让人隐约有几分猜测,大概是出自军中。后来的确有姑娘认出其中一款爷,从前来过楼里几次,听说是个禁卫军的小头目。

从前她这楼里也来过兵士,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来楼里消遣也是常事,可如这般举止奇怪又行事神秘的,却是少有。尤其是最后他们似乎为了排解发泄什么般,每人都各揽了两三个姑娘进房,颇为放纵,难免令她会多想几分。

月娥稍缓了下情绪后,就回忆着说道:“我跟过九殿下一段时间,见过他手下的兵士放纵的时候大抵分两种,一是战前纾解压力,一是战后排泄兴奋。”

一股森冷的寒意,在这刹那,不期然爬上了苏倾的脊梁骨。

月娥从袖口掏出一纸张递给她,苦笑:“本来他们要执行哪般机密事件也牵扯不到我这,可谁知就那般凑巧,或许也合该着如此吧。伺候那禁军头目的一姑娘素有起夜之症,半夜内急的时候,不经意瞅见了他掉落床边的黑色令牌。她觉得稀奇,就随手拿起来把玩,这就注意到了令牌翻面最下方刻的一行小字。”

苏倾紧咬着牙,强自镇定的打开那纸张。

赫然纸上的是七个字——酉时正刻,御道街。

“楼里的姑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禁军令牌从来只一个禁字,何曾有过刻小字的时候?如此瞧来,更像是执行某种任务的暗号。本是想悄无声息的将东西放回去,可偏她人走背字,新染的丹蔻成分太次,竟掉色,不慎染到了那枚令牌上,怎么擦都始终有印子。”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目光有些颤:“于是她就悄悄出来寻了我,想跟我讨个主意。我听完就觉得此事不对,仓促间让她帮忙写下这几个字后,便就让她先找地方躲着,暂别出来。之后我越想越不对头,天一亮就赶紧悄悄从楼里出来,也想先寻个旁的地躲起来。”

顿了瞬,她方艰涩道:“其实我也没躲太远的地方。出来没小半个时辰,就听闻楼里出事了……伺候禁军的那两个姑娘,死了。我哪里还敢回去,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去。”

苏倾死死抓着那张纸,目光却的盯着她,一字一顿问:“你如何确定他们是要对国舅动手?”

月娥忙急摆双手:“其实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当时我已六神无主,哪还有闲空去想旁的事?只想着赶紧出城躲躲先。可待快到城门口时,见到空荡荡的城门处,我突然猛地想起来,今个竟是国舅爷他们外出回来的日子!”

宋毅每年秋日出城狩猎,为期五日,第五日约莫酉时入城,多年来一直如此。每当这日午时一过,城门守卫便会疏散人群,禁止百姓出入,以便他们一行人顺利进城。

“恰在酉时,又恰是国舅爷他们必经之路御道街,况且这世间又有几人值得调动禁军动手,种种巧合加一起,容不得人不多想。”月娥咽咽津沫,道:“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要来跟你说声,若虚惊一场便再好不过,若真有其事,你也早做准备……”

苏倾猛上前一步。

月娥吓了一跳,踉跄的后退半步。

“报信给我,对你又有何好处?”苏倾目光锋利,似寒剑,似利锥,盯着她咄咄发问:“若事情真如你所说,以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怕不值当你冒如此大的风险罢!若你有其他目的,不妨当场坦白说出来,念在往日几分情分,我可以既往不咎!”

月娥从未见过苏倾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宛如出鞘的剑,冷锐锋利,光芒大盛,让人内心的阴暗无所遁形。

短暂的沉默后,月娥咬咬牙,启齿道:“因为我想靠上国公府这座大山!我深知国舅爷的脾性,最为恩怨分明,若此番我押对了注,将来必定少不了我的荣华富贵!”

苏倾直视她眸底,月娥咬牙与她对视。

片刻后,苏倾却踉跄的倒退一步,手里的那被攥的濡湿的宣纸颓然落地……

府兵头领被主事婆子领进殿的时候,还兀自嘀咕,不知夫人唤他来做什么。可待抬眼不经意瞧见了一身桃红色斗篷,浓妆艳抹的夫人时,差点惊呼出了声。

“夫人您这……”

“九门提督梁简文十之八/九是反了。”苏倾戴上兜帽,快速道:“御道街埋伏了禁军,一旦大人进入,便会两面夹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只怕还会有弓箭手。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大人入城,不等两刻钟就过御道街,若不能在此之前通知他,凶多吉少。”

府兵头领瞪大了眼,犹听天方夜谭。

苏倾平静道:“屋外门外门后皆有人暗中盯梢,这会功夫怕他们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放了人进来。机会难得,趁着这空隙,我先混出去,过上一会,你开始派人外出。先派上些人乔装一番试着看能不能混出去,若不能就硬闯吧,不惜一切代价闯出去,火速去城门通风报信。”

“不成!”那府兵头领急得头上冒了汗,虽不知夫人所说的这令人惊耳骇目的消息是否确切,可若让她单独外出是万万不可的:“夫人不可以身犯险。让我等外出先行打探。”

苏倾摇头,怕的是他们出不去。

定了定神,她看向他问:“可有禁军令牌?”

府兵头领忙从袖口掏出一枚递上去:“府上有备留,方便进宫。”

苏倾给月娥看过一眼,月娥点点头。

苏倾又让府兵头领用刀尖在背面刻上一行小字。

一切做好后,苏倾抬脚就要往外冲,府兵头领忙拦住。她遂看他郑重道:“若过会咱府上的人能出去,那很快就会与我汇合,又怕什么。若出不去……我便是大人他们最后的生机,你更拦不得。别再说让其他丫头代替出府之类的话了,若她刚出了门就慌了手脚,那就是断了府上所有人的希望。”

府兵头领艰难的放了行。

“夫人放心,过会便是拼死硬闯,奴才也定闯的出去接应您。”

苏倾点点头:“在那之前将老太太他们安排在密窖里。”

她心里清楚,除了宋毅带走的那几百府兵,府上剩下的不过三百。梁简文统管的禁军少说六千,这还不算他借助的外部势力,便是分拨一千围困护国公府,也足矣令府上众人插翅难飞了。

临踏出殿之前,她突然回头看向月娥,道:“你附耳来。”

离护国公府后门不远不近处,有两人似在闲谈,而在他们的稍远处,也不时来往着一些人。等护国公府的门打开后,他们的目光就若有似无的朝这边扫来。

苏倾不着痕迹的收了目光,然后抬眸示意刘二。

刘二咬咬牙,只好壮了胆子退了她一把,而后唾了声:“快滚,再来找本大爷,要你好看!”说罢,就赶紧转身进了门。

苏倾学着月娥的模样持帕子擦拭眼角,随手拉了拉兜帽,而后拧身离开。

那闲谈的两人对视一眼。

“这回看清了吗,可是那刘二?”

“是,之前他出去采买的时候,见过两回。”

最先问话那人思索片刻,望向那渐行渐远的桃红色身影,压低声道:“还是得谨慎些。这档口怎么来了个窑子的人,总觉得蹊跷了些。你派个人先跟去,看看她是去哪儿。”

苏倾走到街口的时候,就明显的察觉到不对来。街口来往的人比平日多了数十倍不止,虽着常服,可大抵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胸口处皆鼓鼓囊囊,应是怀揣着什么兵器。

当她走过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或多或少的落在她脸上,身上,没有色/情与欲望,只有谨慎与探究。

苏倾持帕子半遮着脸,学着月娥的一嗔一怒,还有她的体态步伐,一步一艰难的走出了这条街道。

待终于离得远些,她斗篷里的贴身薄衫尽被冷汗打湿。回头再望,两刻钟过去却始终未见那条街有他们府上的人出来,她便知,她的猜测怕是不幸要成真。

握了握拳,她加快速度,脚步不停的往市肆的方向走去。当务之急,是要立即去市肆寻辆马车去城门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若不能赶在酉时之前报信给他,一旦他带人入了御道街,则凶多吉少。

还有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

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苏倾心里发急,脚步就越发的匆匆,就在她近乎小跑的往市肆望向去的时候,后面跟踪她的人就露出了行迹。

余光扫见跟踪她的那两汉子,她顿时内心狂跳不止,不知哪里漏了马脚竟还是引得他们怀疑。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疯狂的逃跑,可仅一个瞬间,就逼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他们应该还不确切她的身份,否则就该是直接上来捉了或杀了她去,而不是这般不紧不慢的跟着。

遂慢慢停了脚步。

这会刚好临近一座石桥上,她就索性上了桥,而后停下来倚上的栏杆,掏出帕子慢腾腾的擦着汗,作累极歇息的模样。而后眺望远处,佯作观景。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漫长的等待中,苏倾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先行放弃,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中。于这一刻,她冰凉的手脚方慢慢回了温度。

而后毫不迟疑的转身,往市肆方向急速前行。

市肆口有些的汉子在徘徊,目光如炬,不时扫视着将来的百姓,神色间颇有些戒备。

苏倾没料到便是这里,都被安插了人手。

她只能强作镇定的走进市肆,在买饰品的小摊铺上略作停留,而后一路左瞧右看做闲逛模样,最后来到最南面拉车的地方。

“客人要去哪儿?”赶车的车把式问她。

苏倾低声道:“城门。”

那车把式忙摆手道:“这去不成,刚有几位爷来通知,道是皆不得让咱们拉人去御道街往南方向,以免扰了国舅爷大驾。城门处就更不成了。”

好似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的她浑身发冷。

梁简文竟谨慎如斯!

若不能按时赶到城门,若不能及时阻止他们入御道街……苏倾的脑中不断铺陈起漫天的血光,画面里横尸遍地的人里,有两张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

恐惧犹如跗骨之蛆,令她不住颤栗了眼眸。

她转身去了一家成衣铺,出来时已是一身男装,束了发,洗净了面容。

“您的马怎么卖?”

那车把式刚要说不卖,苏倾暗下塞他一摞银票,问:“够了吗?”

苏倾牵着马走出了市肆,待离得稍远些,就翻身上马,扬鞭厉喝:“驾!”

那两个跟踪的人回来后,惊见护国公府所在的那条长街上已是血流成河,地上的横尸有护国公府家丁的,也有他们这边的人。

护国公府上的人到底寡不敌众,如今只剩零星几个府兵负隅顽抗,已是穷弩之末。

这两人正惊间,突然一人从旁边走出,他们抬头一瞧,却是负责管他们的头目。

那头目问:“怎么回来了?那女人去哪儿了?”

两人忙解释:“瞧着她似也没什么问题,走走停停的闲逛,这会在桥上观景。”

那头目阴沉着脸:“那女人怕是有古怪。”见这两人回来,他才突然想到,好似从那女人出来开始,这府上要出去的人就多了起来。之后那些府兵就开始不顾一切的硬闯,那拼死拼活的架势,想来应是知道了些什么。

头目遂令他们多带了些人去再寻那女人,宁错杀不放过,而后又将护国公府及那女子的事,层层向上报告。

梁简文得知护国公府的异动,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知道护国公府前动了刀,见了血,便意味着他此番彻底没了退路。

“那女人是谁?”

他身边的一幕僚道:“似乎是个窑姐。打她从护国公府出来,情况就开始不对劲了,想来她是去告的密。应是那群丘八逛窑子时泄了些口风,让她察觉了些端倪。”

梁简文脸色不好看:“如何将她放跑了?不是告诫过你们,行事要谨慎。”

那幕僚道:“之前怕节外生枝,不想惊动那府上的人,这方没采取行动。哪个也没料到这窑姐料得了咱的机密,还有胆色前去告密。”

说着,又道:“不过大人放心,已派人过去追杀了,她断然跑不掉的。况不过一弱质女流,便是侥幸跑出了府去,还能指望她去城外通风报信?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梁简文遂将此事搁下。毕竟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在这档口已不足道费他的心神,接下来他要将全部精力放在即将的大战上。

这一役,他押上了所有筹码,赌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容不得他败。

“御道街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请君入瓮了。”

梁简文看了眼时辰,而后紧紧握了手里的圣旨。

他已暗下联络了不少昔日的保皇党,加上他们的势力统共也能凑足八千兵士,只要那人进了御道街,近乎就可以定成败了……那厢一死,他便当众宣读圣旨,以皇命迅速平复局势,届时一切便就尘埃落地了。

“这个时辰,他该入城了。”梁简文呼着气尽力抑制着紧张情绪,护紧圣旨起身往外走:“我们去御道街。”

苏倾发现,几乎整个紫禁城各个街口都有人把守监视。

策马疾驰的她无疑是显眼的,可她也顾及不得,因为时间已经开始快来不及了,耽误一分,他们便凶险一分。

有人跟踪,她便由他们跟踪,路遇阻拦,她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混不过去就亮禁军牌令。这无疑是兵行险着,一旦被当众戳穿,一切便功亏一篑。

当时她的手都暗暗摸向了袖中短刃,打算一旦事败,便拼力杀出去。

好在勉强混了过去。他们虽是犹疑,可见了令牌却也不敢硬拦,只是另外派了人去通知他们上头人。

苏倾已管不得他们通知哪个,结果又是什么,只要他们放行,她就抓紧时间扬鞭疾驰,飞快的往城门所在处奔去。

她如今所在的路上,有两条路可以通往城外。

最快的就是御道街,再者就是尚书街。

前者为十里长街,街巷宽阔,直通城外方向,通过长街后定能与他们一行人相遇。只是此刻这条街上埋伏了数千杀手,杀机重重,若要通过必定艰险万分。

后者阻力会小些,可太过绕道,只怕时间上会赶不及。

时间已经至酉时了,宋毅他们只怕已经入了城,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要踏进这御道街。这还不算他们提前入城的情况。否则,若那走尚书街,便是飞过去都是赶不及的。

苏倾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

于是她转道,方向直指御道街。

是刀山,是火海,皆拦不了她。

请等着她,请他们慢些,千万等着她。

“奉我的命?”梁简文恨不得能提刀杀了面前蠢货:“都什么时候了,我会派个脸生的过去查看情况?”

回禀的那人低声:“那人手持令牌……我们怕误了事,才没敢拦。”

梁简文脸色阴沉的难看。禁军头目的那些黑色令牌,皆有定数的,今日临行他特意亲自查看了番,没有丢失。那么流出的,便只能是从护国公府那。

又想到那出府的女人,他脑中突然蹦出个念头,而后猛地看向那回禀的人:“跟我描述一下,那人大抵什么模样。”

那人回忆了下,大概说了下面如好女,身量较小,又说了下面部特征等。

梁简文的脸色变幻莫测起来。

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御道街宽阔笔直贯穿南北,两侧是高高的坊墙,再往外延伸则是密集的房屋,屋脊高耸。街道口两侧皆有护卫把守,平日里这条官街只供达官贵人行走,贫民百姓是不得踏足此街的。

街道两侧种着道行树,此刻却鸦雀无声,没有丝毫鸟叫虫声,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苏倾在马上迅速抬眼扫过那高高的屋脊以及两侧的房屋,大抵猜到此刻那屋脊上定埋伏了众多弓箭手,而房屋里则躲着数千兵士。一旦接到指令,首尾兵士便会一股脑冲出堵住两侧街口,伴随着万箭齐发,势必将宋毅他们一干人等诛杀在此街上。

苏倾攥了攥手里缰绳,而后从那条笔直的街道上收回目光,拍马过去。

守卫拦住了她:“闲杂人等不得打此街过。”

她知道,这里的守卫已经不是之前的了,早被那梁简文替换成了他们自己人。

遂也不下马,只坐在马上冷冷盯视着那守卫,掏出令牌丢掷他面前。

那守卫手忙脚乱的接过。

苏倾压着嗓音道:“看清了没有。”

守卫翻过那令牌,着重在背面那行刻字上看了又看,隐约觉得那字体有些出入。

苏倾怕他看出端倪,心下暗暗焦急,遂语气严厉喝道:“大人交代的事,你可耽搁的起!滚开!”

那守卫不时在她面上扫过,犹有迟疑。

苏倾抬鞭狠力朝他劈头盖脸挥去,厉声:“事态紧急,你还不快让开!非得等梁大人来了,你才方肯罢休?”

她气势强一分,他便弱一分。

将令牌递还给她,他挥挥手令人放行。

苏倾面无表情的挥鞭,后背却尽是冰凉的湿汗。

却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刚骑马入了长街不久,身后就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以及急急的吼声:“拦住她!”

守卫一惊,拿了兵器扭头就要回头跑去阻拦,苏倾短暂惊后猛地用力一挥鞭,攥紧缰绳头也不回的骑马疾驰。

长街十里,原来是那般长。

快些,请再快些罢!

狂疾的风声刮过她的耳畔,在她耳膜中鼓噪作响,却远不及身后那愈发清晰的马蹄声来的震耳欲聋,刺耳三分。

十里,九里,八里……

苏倾在疾风中始终睁大了眼,死死盯着路的尽头,只望能走的再快些,只望能靠的再近些。

在接近这条街中段的时候,屋脊上面的人放了箭,她的马就受了惊,速度就减缓了下来。

原来这条长街的路中段,就是杀机的最重之处。

就是让他们一行人进不得,退不得,彻底沦为刀俎下的鱼肉,任敌人切割屠戮。

十里长街,十里杀机。

梁简文在后面便拍马疾追便喊:“夫人你停下吧!”

苏倾充耳不闻,不管不顾的连抽马鞭。

梁简文望她举动,惊过一瞬后,猛地咬牙道:“再往前一步,便勿怪某无情了!”

苏倾没有回头,可她的声音却顺着风声传了过来:“背信者,天罚!不义者,人弃!梁简文,你就等着你主子拿你开刀,平息民愤吧!”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梁简文的脸僵了一瞬。

正在此时,路的尽头开始出现些光亮,星星点点,在这一片昏暗的通道里,宛若夜幕下的明亮星辰。

苏倾拔出短刃猛地刺向马身,而后迅速伏了身体覆在马背,胳膊迅速用缰绳缠过几道,揽在马颈处环护住。

“走——有埋伏——快走——!!”

她望着那光亮处嘶声力竭的大吼着,便是喊破了嗓音也不肯罢休,不断嘶声重复着,走,快走。

那星星点点的光亮中,有她的元朝在啊,想必是提了一篮子花,满目欢喜的与人说着狩猎的趣事。

她那般稚嫩,又是那般天真,本来应是活在明媚灿烂的朝阳下,而不是踏进这片阴暗无光的死地,终结在这充斥着肮脏与血腥的长街上。

若真有天意,那请保佑他们听到她的请求,转身离开,带着她的元朝平安活到老去。

长街上刮来的风是逆的,离尽头还有四五里的路,那声嘶力竭的急喊声很快就被吹的支离破碎。

梁简文勒马停下。脸上一派冷酷的杀意。

他慢慢抬起手,而后猛地放下。

既然不能活捉,那就只能留下尸体了。

箭矢,快如疾雨,寒若霜雪。

宋毅抬手令众人停下来。不知为何,刚这一瞬,他突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压过一般,闷的他几欲透不过气来。

有随行的官员见他突然停住,便打马上前询问,可是出了何事。

他缓些后,侧眸问他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诧异的竖耳仔细听过,之后摇摇头,皆道没有。

“不对。”他坐在马上往长街的对面眯眼望过去,可天色昏暗,面前火把的光照的有限,遂看的不太真切。于是他又令人再点了些火把拿过来。

元朝抱了只白绒绒的兔子,见队伍停了,不免发问:“怎么不走了呢?娘怕在家里等急了。”

宋毅就拍拍她脑袋道:“不急。你若困了,就去后头车厢内歇着。”

“元朝不困。”说着就转过脸,与晗哥嘀咕一番,而后俯身拿过马辔上挂着的花篮子,指着那些花似在问着什么。

宋毅无奈的笑笑。而后收了目光,继续往街面望去。

这时,有人迟疑道:“咦,我好想是听到了有马蹄的声。”

旁边人也道:“好想的确有。不过都这个时辰,谁人会选择在此时过街?”

宋毅侧过脸问福禄:“端国公的千里眼呢?”

福禄忙仔细呈递过去。

宋毅用它朝远处眺望。

视线里,是一匹插了满身箭矢的马。

梁简文没料到那匹马竟冲出了剑阵。

他没想到,不过一弱质女流,最后关头还能力冷静的分析利弊,下了那番断然的决定。

她竟以身体为盾,护住了马身要害。

又以缰绳为锁,将她自己固定在马身。

他看那发狂的马伏着她的尸身冲出了剑阵,脸色不免阴沉,暗恨不已。没成想她竟是这般难缠的女子,本是天衣无缝的事,却无端多了她这个变数。

挥手令弓箭手往对面靠拢,又令埋伏的兵士一概出来,冲往对面。

既然偷袭不成,便就明攻。

八倍的兵力,困也定能将他们困死此地!

“杀国舅,封万户侯!”梁简文冷声道。

宋毅手抖了一下。

原来那不是马身插满了箭,而是马身驼了个插了满身箭矢的人。

明明觉得那人不应与他有干,却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陡然狂跳起来。

目光再往其后,黑幢幢的人影打街面、屋脊上铺天盖地而来,尽是杀机。

“有埋伏!”来不及思考旁的,他猛地回头,断然喝道:“兵士速上前列阵,准备迎战!其他人等速退,速往城外三十里处丰台大营,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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