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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进到宫里,叫他们起身,问:“何事?”
裴三郎双手举高手里托着的那一盘绢布,宫侍上前接过,放在天子的面前。
天子见绢布还有字,看了眼裴三郎,就见上面写着“钱庄盈利报表”。
那报表是裴三郎按照excel表格做的,第一列是月份,后面几项整齐排列着盈利项目,最后是当月总计,最下面一排则是自开业第一个月到他们清账的总计盈利。那总计盈利,有各项的盈利,以及最后一列所有的项目的全部盈利,数字有点可怕,一共是十五万八千多两。
天子盯着那表情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这报表一目了然,非常清楚,他知道裴三郎他们不敢拿这种事作伪来糊弄他,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也正是这样,才显得可怕。第一年,只干了一个月,赚了六千八百多两,第二年是四万九千两,第三年是十万三千两。不到三年,赚的钱有朝廷一年封地进宫的三分之二。
他捏住绢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想起刻诏义公说的话:“二郎他们那钱庄赚利极厚,想是干不长久的。”
那当时只当满京城都盯着那生金子的钱庄,是担心过于招人眼红被抢了去,还想看看京里还有哪些人能联合聚成能从汇通钱庄抢走六卿衙门买卖的势力,等着再钓一波出来,却未料,其利竟是如此之厚,厚到他们几个送到他这来了。
天子的神情恢复如常,见到长公主在身边坐下,好奇地盯着绢布,便把绢布递给她。他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何意?”
钱庄是裴三郎张罗起来的,他是最大的老板,交钱庄也是他一早就定下的,于是只能是他来回话。他说道:“回陛下,当初我铸马鞍缺铜钱,就想出了金子兑铜钱的主意,得知金子多在贵族手中,便是等闲豪商手里也不多,就觉得能从中赚钱。”
天子点头,说:“一两金子多收一千文。”所以才被叫做铜钱精。
裴三郎说:“我在京中不认识其他人,我路过鲁城的时候,不认识路,恰好遇到鲁二哥。他人好,不仅不怪罪我当街胡乱喊他大哥之事,还热心地派随身仆人为我领路、帮我引荐,助我顺顺利利地买到自己想买的物资。钱庄之事,我自己干不了,就又想到了鲁二哥,我去时,恰逢姜二哥他们正在和鲁二哥一起玩射箭,愁着无做买卖的门路,我便拉着他们入了股,做了这钱庄买卖。”
他又把钱庄的发展过程,以及中间遇到汤公府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大赚一笔,再遇到抄家典当行盈得暴利这个非正常性的营利也详细说明了,说:“若只是汤公府和遇到抄家赎人,这种难再有的事,金子赚便是赚了,可……钱庄储蓄借贷虽然利薄,却是细水长流的买卖,且……如今已不仅仅是六卿衙门来走金子,而是满京城的人都来存铜钱和金子,您……看下一张绢布,那里是钱庄现今的财前清单。有金子、有铜钱,还有抵押物,虽是别人的,盈利每年也是极多,而那本……”他说得结结巴巴的,这数量大得他不停地抖。他不想抖,但控制不住。
他这次分成得到的钱,折算是上辈子的物价,那相当于几十个亿。现在钱庄的估价是大几百亿,他们几个,不到三年折腾出来的,不说把京城的金子掏空,但已经足够影响到京城的经济,而在眼下的制度下,京城的经济就是天下的经济,就好比,那糙米变稻谷,让全天下的细粮,跌价半文到一文,而这是一种农耕为主狩猎为辅的时代。那还只是米,钱庄掌的可是钱。
裴三郎见到天子的神情有异,手也在抖,吓得跪下,说:“我们原本只是想赚万金封侯的金子,知道里面的利极大,却不想……翻利以及储蓄竟是如此之快。我原想,钱庄发展要慢慢经营名声,别人才会放心来存金子,甚至做好赔本的打算的,却……却不想汤公府事件反倒……让钱庄打响了招牌。陛下,你看盈利,汤公挤兑钱庄的时候,是亏损的,他们倒了,那利润就……”他比划了个往上的走势图的姿势。
他顿了下,说:“自去年见到得利,我便害怕,早跟几位股东商量好了,再赚一年,就把钱庄交上来。这一年我有细细琢磨,越想越怕。”
天子笑问:“怕朕抄了你的钱庄?”
裴三郎虽是这样想,但不能这样认。他说道:“不……假若把朝廷比作一个人,钱就是人的血液。这么多的钱,还是流通的,可以循环滚动的,且是越滚越大的,这不是某个贵族、某个豪商可以掌握的,它……它只能在天子手里,在朝廷手里。即使个人想开钱庄,想做典当,朝廷也需控制规模,制定制度,加以管制。朝廷没制定制度出来,我……再经营钱庄,就……害怕,心里没底……睡不好觉。”
天子打量裴三郎,发现裴三郎是瘦了,人也没以前看着精神了。
长公主也在打量跪在那缩成团不停地抖的裴三郎,问:“你很害怕吗?”
裴三郎没敢看长公主,低头,“回长公主,害怕。”他虽然见这萝莉的次数多,但品级跟这萝莉差太多,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不敢抬头看脸的。
这萝莉长公主的爵位跟王爵是一个品级的,而现在满朝只有她一个王爵级别的,天子后宫的妃子中有正一品的,例如皇贵妃,协后比长公主还高半截,但那都是妃妾,遇到她是天然的矮半截,被打得嗷嗷的。协后算副后,算是侧室,地位比妃妾高,在正嫡面前,也是矮三分的。长公主遇到协后是从来不需要下跪的。
长公主还是头一次见到胆小害怕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她说:“你抬起头来。”
裴三郎又抬起头,没敢看长公主的脸,垂着眼睛。
长公主看他的脸都吓白了,眼神看向他父皇:父皇,此人胆子果然甚小。
天子看了眼自家女儿,暗叹口气,又指指桌子上的绢布,说:“速传三公。”他又吩咐,“给他们坐垫。”之后便继续翻看绢布。
几位股东大气都不敢喘,往坐垫上坐时,身子都是僵的。除了姜二郎和鲁二郎,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进宫,见的还是天子,对于皇权、对于天子的畏惧是刻到了骨子里的。
姜二郎虽然以前见过驾,还跟着父亲陪天子去狩过猎,可钱庄的事,获利太大,他也怕。如果去年收手,那是无忧,可大家刚见到钱就交钱庄,总是心有不甘,于是多赚了一年,这钱便赚得有些险了。
长公主坐在天子矮桌的侧面,比他父皇还先看完,问裴三郎:“你们是如何分利?”
天子的眉头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眼女儿,是呀,把这给漏了。赚了这么多钱,他们是怎么分的呢?
裴三郎就只好把他们当初是怎么入的股又是怎么分的利,报上去。
长公主想了想,说:“如此,你得利最多,鲁北次之。你和鲁北,共得利多少?”
裴三郎老老实实地报上数。
长公主:“……”她的库里只有六千多两,每年父皇只给她一千两金子零花,偶尔会给她些打赏。她看向她的父亲:我一个长公主,竟然比不过一个怂包?
天子直接无视长公主的眼神,询问裴三郎攒了多少家底。
裴三郎一一回禀,他做买卖的钱都是借的,还利息、还债,投了哪些产业花了多少,除了糖食作坊别的都还没回本,算完后手里的金子只剩下万金封侯的钱,再就是钱庄还有四万多金的分红没提,做了活期存款,需要的时候再取。
天子是真有点被裴三郎的获利吓了跳,两年多点时间赚那么多,岂止是可怕。他再听完裴三郎算账,发现这是个能挣的,更是个能花的。除了钱庄买卖,其余的营生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小买卖,看似利大,但量小,却也不多,一年里赚那一两千两金子还不够裴三郎养奴隶的。
他派去保护裴三郎的亲随军,第二波又该到轮换回来的时间了。前后去了二百人,一个个吃得肚满肠肥的,腰里也揣得鼓鼓的,说裴三郎那庄子连苦奴都能吃上肉,庄子的产出都留着不卖,每天都要宰杀牲口牛羊鸡肉,稻田养鱼不说,还挖了池塘养鱼,怀孕的奴隶更是时常有鱼汤喝,出生的小奴隶到要断奶的时候也是鱼汤加肉沫糊糊做为辅食喂。他养奴隶比许多人家养嫡子还精细,一年下来,庄子里出生了二十多个小奴隶,竟然只病死了一个。
他那嫡子,一岁多了都还不会走路,裴三郎那庄子上的小奴隶,一岁多已经能自己扶着凳子走了。
哦,还有学步车。让匠人给做的,给学步的小奴隶放学步车里,然后全都放在一间屋里,统一看管。小奴隶,一岁大点,自己踩着学步车蹬着腿推着学步车满地跑,据槐岳说小奴隶一个个的壮得像小牛犊子。槐岳还求裴三郎让木匠给他做了几个,拿回家里用,给亲戚们也送了些,用了都说好。
天子想给自家嫡子弄个学步车,又想到那是奴隶用的,自家嫡子多尊贵,又看了眼长公主,别自只顾着自个儿的衣服包包,好歹想想你弟弟。
长公主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爹已经走神到天边去了,还在盯着绢布琢磨钱庄的。她看完绢布,就发现,看似把钱庄买卖里的什么都说明白了,但实际上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例如那些管理制度,她如看天书,满脑子的“为何要如此?”“这又是何道理?”“岂不麻烦?”“这样做是为什么?”
不懂,就问。长公主直接垂询裴三郎。
裴三郎有请姜二郎,他是钱庄的直接管理人。
长公主对裴三郎说:“姜堰,你退下。裴曦,你说。”此子不仅胆小,且依然鬼祟,藏头缩尾,并非好人。
裴三郎发现这长公主不是一般的能人。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鲁二郎的名字,知道姜二郎的名字。他不知道这萝莉还知道他们中哪些人的名字。大凤朝的女性地位高,嫡女的地位跟嫡子是一样的,公侯夫人跟丈夫的权力是共享的,也有管理封地的资格,公主们是可以上朝议政的,如果有能力的话。他在天凰宫里住的那阵子,就成天看到长公主去天凤宫听政议事。她天天跟在天子身边耳濡目染,还能随意参和议政,从小学的就是帝王术,还不满十一岁就这么敏锐可怕,凸!
裴三郎只得老老实实逐条回答长公主的提问,然后冷汗簌簌地往外冒,给吓完了。
那些管理条款是他上辈子全世界人民智慧的结晶,从古至今代代融合总结起来的,钱庄经融管理制度,那是经过国外几百年资本制度夯实起来的。他虽然学的是市场经济,但是管理也是基础,一通百通。做钱庄,怕亏本,自然是有多细弄多细,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弄上,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弄,就晚了。
从企业管理上来说,那超前的何止三千年。
裴三郎都不知道要怎么圆,一个问题还好,东拉西扯的,总能糊弄过去,这问题一个紧接一个,连珠带炮机关枪似的,谁受得了。这父女俩能坐稳皇位,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要有点弄虚作假,妥妥地被看出来。
长公主问,裴三郎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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