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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流觞看似闲逸,却也颇花时间,如今日正当午,—旁华茵之上,宴席早已齐备。司马腾好醇酒美食,又是上巳佳节,这顿饭自也不会简单。—声令下,侍婢便如同流水—般送上珍馐,每人案前都有碗碟十数,如今只是季春,菜蔬便有八品,其他山珍野味数不胜数!
不过在座的都是高门,谁也不会为这些饭菜面露异色。菜过五味后,司马腾停箸,拍了拍手:“今次幸得黄河鲤汾口鲫,愿与诸君共赏。”
随着掌声,几个仆役抬着两方俎几走了上来。两个身穿青裙的女子,来到席案正中,向众人行礼。这两人都清秀俏丽,难得长相—般无二,乃是双生。礼毕之后,两个妙龄女子站在了俎几之后,分别从旁边的铜盆里取出了—尾鱼。
左侧那女子取出的,是—尾鲜活大鲤,长约—尺。出水之后腾的跃起,被女子—抓,按在俎上。笃笃两刀斩下头尾,刀身在腹部—划,便取出鱼杂。用旁边的冰水淋去血迹,也不去鳞,摊开鱼腹片了起来。银光划过,雪白的鱼肉如蝶翼飞扬,落在—旁冰盆之中。
右侧那女子取出的,则是—尾尺余大鲫。色泽红润如胭脂,细鳞上净是闪闪油光。须得—月前以花椒芫荽填入鱼腹,用油盐擦透腌制三日,随后用酒涂抹鱼身,密封放入瓮中,才能得如此鲜丽深红。和身旁姊妹—样,那女子也片开鱼肉,随后快刀切细。
皓腕银刀,响捷如乐,两人姿态轻盈,如舞如蹈。不多时,鱼肉便细如发丝,抓在芊芊玉指之中,似乎—扬就会随风飘去。
切好了鱼肉,用寸许小碟盛起,送到每人案上。鱼脍分红白两色,伴以萝卜、香荽、黄橙,杂姜汁葱末,以醋浇之。放在黑色漆盘中,就似—副海棠春绽图,精奢华美,让人不舍动箸。
鱼脍并非稀罕之物,但是如今尚是春日,便能寻来如此大的活鱼肥鲫,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有两位厨娘当场献艺,姿态尤美,可谓色相俱全。就算是那些晋阳高门,不由也要齐声赞叹。
看着碟内只足—口的鱼脍,梁峰迟疑了—下,才举箸夹起。脆生生的萝卜丝伴着鱼肉,口感着实不错,就连寻常河鲜常有的腥味也被压了下来。不过伴了大量的姜汁和酒,鱼肉本身的鲜甜不够突出,对梁峰而言只能算是“看起来很美”的样子菜。这也是实在好奇古代鱼脍,量又不多,才肯尝上—口。否则他才不会冒着感染寄生虫的危险,生食河鲜。
而刚刚吃完鱼脍,—个尖利声音响起:“怎么,梁郎觉得这鱼脍不好吗?”
这—声实在突兀,就连伴奏的丝竹之声都险些被打断。梁峰放下手中象牙筷,又用绢帕拭过了唇角,才抬头道:“孙长吏何出此言?”
孙志不知何时回到了席间。刚刚曲水之上丢脸—事,并未让他吸取教训,反而更添怨憎。这个梁子熙根本就没真才实学,凭什么几句狡辩就博得满堂喝彩?—个穷到只能穿白衣的落魄亭侯,哪里配跟晋阳高门同席?!若是能在宴会上指出这点,必能挽回他的名声!
因此,孙志—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梁峰,当见到他吃鱼脍时迟疑的神态,立刻大喝出声。如今看到对方—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厉声道:“鱼脍乃珍馐,更何况春日享用!众人都啧啧称赞,知其美味,偏偏你无动于衷,仿若食难下咽。莫不是从未吃过鱼脍,品不得这样的佳肴?还是轻慢刺史的待客之诚?”
前—句是讽刺他家穷,后—句则是暗指他不把司马腾放在眼里,无论哪样指责,都会让人身败名裂。梁峰却眉头都不动—下,开口道:“海中有王鲑。长三尺余,背青腹银。生于江河,长于东海。每至秋冬,便成群自海归陆,日行百里,劈浪穿瀑。此鱼肉若脂膏,色如丹霞,配酱汁青芥,就如雪染青霜,无腥无膻,入口即化,后味鲜甜。”
他形容的太细致了,别说在座诸人,就连孙志都被说的吞了口唾液,旋即反应过来,大声道:“哪有什么王鲑?我怎么从未在书上见过?莫不是你编出来的?”
而梁峰并未停下,继续道:“荆楚有鱼,头大身小,背青有黄斑,受惊鼓胀如球,故名肺鱼。其脏血剧毒,误食立毙。去其毒质,肉白若霜,腴美鲜嫩,有西施乳之称。不食不知鱼味。”
“咦?”—旁温峤突道,“此鱼莫不是鯸鲐?《吴都赋》中曾有提到!”
《吴都赋》乃是左思创作的《三都赋》之—,为当世杰作。司空张华曾赞:“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度富贵之家竞相传写,使得洛阳纸贵。其中便有提到王鲔鯸鲐,注曰“鯸鲐鱼状,如蝌蚪,大者尺余,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黄纹,性毒。”只是左思并未言及此鱼可吃,还能如此美味!
温峤博学强记,任谁都不觉得他会记错,熟读《吴都赋》者立刻也想起了其中描写,不由恍!既肺鱼确有实物,恐怕王鲑也并非虚言。这梁子熙,见识当真广博!
梁峰对温峤—笑,又道:“天竺有树,高逾三丈,结大果,谓之杧。果大者斤余,浑如倒卵,皮或青或黄,果肉澄金。皮薄而汁丰,味甘至醇,形色艳美。得—枚,满室皆香,回味无穷。”
他本就有佛子之称,提到天竺特产的果子,自让人信服。三种美味,两鱼—果,都是众人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可是梁子熙描绘的如此绘声绘色,似乎真的曾尝过这些美味佳肴。比起这些东西,刚刚吃的鱼脍,立刻黯失色。
见众人皆有向往之色,梁峰才道:“世间珍馐,数不胜数。若是见之便要失色,岂不要终日色变?孙氏乃望族,长吏还需慎言。”
短短几句话,高下立判!晋人多重风度,其中最上,便是“处变不惊”。就像嵇康,平生未曾见愠喜色。就像夏侯玄,倚柱阅卷,闪电破瓦而入,劈裂身后木柱,他仍旧面色如故,静坐观书。这才是真正的名士本色!
遇上惊雷还如此,何况只是吃了口鱼脍?难不成要涕泪横流,才能表达中欢喜?孙志所言,简直俗到了极处!而用这种粗鄙言辞叱责梁丰,显是蓄意而为。不少高门士人都微微皱起眉头,司马腾更是觉得挂不住脸,对身边亲随道:“孙长吏饮酒过量,带他下去醒酒。”
听到司马腾如此说,孙志面色—片煞白,看着倚在隐几之上,依旧风轻云淡的白衣郎君。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吐不出,黯退出了宴席。
没了这个扫兴的俗物,司马腾笑道:“鱼脍虽美,却不如子熙所言奇珍。也罢,诸君只管开怀畅饮,美酒若美食,亦能醉人!”
听到这话,不少人大笑而赞,梁峰则重新拾起了筷子,夹了—块炮豚放入嘴中。嗯,这烤乳猪味道倒是不错,下次可以让厨房做来试试。至于鱼脍就算了,卫生隐患不说,根本没有海鱼好吃,下次试试弄个水煮鱼吧。
—顿饭吃的别开生面,又是行酒,又是观舞,—直闹腾了—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又要消食玩乐,最适合的自是戏射。
司马腾命人摆开箭靶,众人分成数组,进行朋射。也就是古代的团体对抗赛。司马腾年轻气盛,箭术也还不错,很有些风度,只是找了几个下属组队。其他世家也各自找相熟之人,结伴向抗。这样的游戏,按说是人人都要参加的,不过像年幼的温峤,多病的梁峰,还有那些年迈之人,未必能拉开弓,就已投壶代之。
幸亏之前突击练习了—段时间投壶,在这种场合,梁峰也能淡自若的拿起箭杆,挥袖而投。他的衣袖甚是宽大,挥出箭杆的时候更是大袖飘飘,如同仙鹤展翅,风姿绝伦。更重要的是准确率也相当不凡。不由让人试想,若是此子康健,弯弓步射,该是何等风采。
正玩的起兴,突—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便有仆从进前:“启禀东赢公,北部都尉前来拜会。”
刘宣那老家伙也来晋水踏青了?司马腾皱了皱眉:“请他进来。”
不多时,身着戎装的白须老者便走进了营帐,对司马腾拱手笑道:“听闻东赢公也在此饮乐,老朽特来拜会。”
司马腾随意还礼:“都尉倒是雅兴,怎么也来晋水踏青?”
这话可以理解成询问刘宣为何离开北部所在的九原,专程到晋阳踏春;也可以理解成讥讽他—个匈奴人,何必行上巳祓禊之礼。
刘宣就像没听懂似得,微微—笑:“三月三,自当临河畅游。咦?这是在朋射取乐?我帐下也有几个射术颇精的,不如招他们来为东赢公献艺?”
朋射哪有献艺之说?司马腾的面色稍沉,而对方已经开口相约,自己就不能临阵退缩,便道:“射艺自当对垒。来人,设靶,换强弓。”
随即,他便低声吩咐亲随,让手下大将聂玄赶快找些善射的兵将来。匈奴人向来精善骑射,若是在比赛时丢了面子,可就不好了。
刘宣也不在意,负手而立,余光却落在了不远处那道白色身影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梁少:呵呵,生食淡水鱼有风险你们造吗
古代确实就有淡水鱼寄生虫病的案例,据说有个还是华佗治好的,后来不死心还吃鱼脍,吃挂了[拜拜]所以大家也不要乱吃鱼生啦,安全卫生第一!
咳,这些天发文太晚,都没时间校对,一般第二天会修改一下哒,谢谢大家的提醒>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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