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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城府衙中,梁峰双手倒背,站在庭院之中。今日乃是正旦,但是郡府并未召开元会,就连他那些属僚也没跟在身边,唯有一个小小身影侍立一旁。
“阿父,今日真的会有日食吗?”梁荣的有些不安,却也不敢抬头直接看向太阳。阿父说了,目视天阳,容易被阳火灼伤眼睛。因此他只能小心看着面前摆着的铜盆,从滴了墨汁的水面中,观察天上的情况。
“根据李子乐推算,会有日食。”梁峰的声音沉稳,但是内心却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这次发兵,算得上一个军事冒险了。为了攻城,府中工匠花了一个多月时间赶制新的投石机,还有配套的各种砲弹。光是这一项花费的人力物力,就高达二十万钱。而钱还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三千兵马。骑兵营全数出动,还有两千精锐正兵,若是攻城不克,损失简直不可想象。
不过即便如此冒险,梁峰还是咬牙实行了这个计划。说白了就是打个时间差,从驻守阳邑、围困晋阳的匈奴大军手里,争夺一个出其不意的机会。兵行险着,当年红四团飞夺泸定桥,可是在天降大雨的情况下一夜奔袭,走了一百二十六里山路,又用二十二名突击队员夺下桥头,配合友军占领了泸定城。这样的军事行动简直不符合常理,然而正是这样的“超常”,才能让处于劣势的中|央红|军,获得生存的机会。
而如今的上党,也到了这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梁峰怎么可能因为太险,就放弃这个机会。
一步步安排,一点点谋划,把战术推演到极致。日食会不会来,对于攻城而言,并不十分重要。但是对于之后的战略,却极为关键。
所以现在,他站在这里,没有元会,没有贺仪,只是静静等待着,期盼着日食出现。
梁荣没察觉父亲心中的想法,相反,小脸上露出了几分忐忑:“可是日食不祥……”
梁峰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对于天象的理解。巫箴之风尚未消褪,天人感应又加上链锁。不论它的作用是限制君权还是蒙蔽愚民,对于世人的影响都不会轻易抹消。
沉吟片刻,梁峰道:“日食因何不祥?”
梁荣愣了一下,立刻道:“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这是《诗经·十月之交》中的句子,全诗开篇正是记载了一次日食。“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又由此天象,引发诗人感慨,是天下没有善政,空有贤才不用,方才引来日月之蚀。“日者,君象也”,一旦发生日食,就预示着君国出现重大灾殃。
没想到小家伙也会用《诗经》了,梁峰一笑:“荣儿说的不错。然则天可示人,人却无法改天。只要历法精准,日食月食都能依照时间准时出现。这是天象,就如日升月落,四季寒暑,无人可改。而真正的凶兆,其实是‘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这是一个辩证问题,引发国朝灾难的,并非天象,而是人为。梁荣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那天象不能示人吗?”
“能。”梁峰答的干脆,“但若只有天生异象,才惊惶罪己。国亦不安。生死国事,焉能只待天示?”
他并没有给梁荣彻底洗脑,科普各种自然法则的打算。这些思维太超前了,对于成长于这个时代的梁荣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思维方式,和逻辑却能改变。没有任何国家,任何制度是完美的,时时关注国家的运转才是根本。而不是看到了异象,害怕受到上天责罚,才去挽回和修正。那时候可就晚了,才会真应了天象的预兆。
这还是梁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这个他所学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却并非无法理解。思索片刻,他问道:“那阿父在今日兴兵,是为了辟除灾殃,灭消凶兆?”
这次,梁峰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天威若助,我也只能救下上党一郡。”
梁荣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他好像明白了父亲的真实用意。就像兵书上所讲的“天时、地利、人和”,父亲不惧天象异变,只因在他心中,还有比畏惧更重要的东西。
正当梁荣沉思之时,天色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明亮的天空,一下子黯淡了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日光。条件反射似的,梁荣猛地抬头,看向天际。只见那轮白灿的日头,突然暗了一角,就像天空缺了一块,透出古怪的不祥之感。
这感觉,可怕的要命,却又神奇的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然而还没等他的双目被日光刺出泪水,一只手已经挡在了眼前。
“不要直视太阳。”梁峰厉声道。
他的目光,所在面前的铜盆中。墨色的水里,那轮浑圆日头,已经缺了一角。日食果真到来了!分毫不差!
院中响起了嘈杂声,数不清的人开始惊呼。锣鼓之声,旋即响了起来,锵锵刺耳,却也是驱除天狗的必要手段。这是梁峰提前安排的,由段钦和崔稷一起安抚民众,举行仪式。
然而这声音,对于梁峰而言,更像是遥遥传来的战鼓。天威来了,葛洪能把握的住吗?
※
潞城百姓只是惊惧交加,而位于阳邑的守军,却觉得自己坠入了鬼蜮。当天空暗下之时,惊雷之声,同时响了起来。
敌军的霹雳砲并未停下,但是里面装的火弹,却变成了九霄玄雷,轰的一声砸在了阳邑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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