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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地板很凉,木头很硬,脑袋很痛。

陆容妤记着凝重如水的夜色之中,男人背对着她,正要提步掠上屋顶时,她忽然唤了声,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男人的面色不是很好。

他的脚步停了下,最终换了个方向飞身离开了。如此看来,屋顶上那个被冻了半宿的含笑冰雕便该是陆彦疏没错了。

这日初晨,陆夫人早早便邀了几位好姐妹来家中做客,这会正领着人闭眼乱夸自己一双儿女如何如何乖巧,一抬头,见了屋檐上仰面朝天的冰雕。

“啊——”一声尖叫,陆夫人又晕了。

崭新的这年,陆府也是在如此熟悉的兵荒马乱之中开启。

……

从初一开始,陆家的亲戚亦或是朋友便陆陆续续的上门拜访了,听着陆彦疏说,往年虽也有讨好关系的人来,只是没有今年这么多,约莫是听说陆老爷的女儿从江南回来了,抱着些结亲的念头吧。

“不对啊。”陆容妤拧眉望向旁边大爷坐姿的男人,“要结亲,也该是哥哥先吧?”

男人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风流展扇,潋滟的桃花眉头噙着幽幽笑意,

“妹妹这就不懂了吧,我们美男子呢,是世间共享的。”

“……”

“咳咳。”

陆付清了清嗓子,客套着寒暄道,“姨母几年未来走动,怎的今年不打声招呼就忽然来了?”

侧座是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着了一身深藏色的云蜀绸缎,那云缎细致的褶子被磨得发旧,露出了里头的青丝银线,一见便知是有些年头了。

老妪虽是满脸皱纹,却不挡眼中精光,笑时嘴角依旧高高抿着,端着一腔豪门贵妇的腔调,“瞧你说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做错了事儿,跑到我们家躲你爹时的模样哩!你满月时,还是请的你姨丈给你洗的满月澡,怎的,如今你倒是作起势来了。”

陆付面上神色僵了下,显然对这几十年未走动的亲戚无什么好感,却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呵呵,姨母好记性,我是不记得什么了。”

陆容妤细眼瞅着对面老妪,一眼便觉不喜,小声对陆彦疏耳语,“这谁啊?怪讨人厌的。”

陆彦疏展扇掩嘴,低声道,“这是祖母那辈的,原的仗着自己嫁了个六品大夫成日趾高气昂,后来没落了,还整天端着个朝廷命妇的嘴脸。你瞅她身后那怂孬孬的男人,估摸就是今日要带来与你结亲的哪个孙儿吧。”

陆容妤这时才注意到了老妪身后那个畏畏缩缩、低眉垂眼的瘦削男人,惊悚低呼,“不会吧?给我?”

“放心。”折扇之上抛来一记迤逦眼波,“有哥哥在。”

无视了陆付生硬不喜的语气,老妪自说自话道,“我啊,本也不稀得来,只是听闻你家江南养的水灵灵的闺女回来了,这不特地来看看嘛!”

说时,高堂视线齐齐落在陆容妤身上。

老妇精明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几圈,满意地微微抿了唇,又端着那一腔旧朝贵族的腔调道,“这不,我这大孙儿也到了年岁,前年考取功名虽是差了几分,这会还待在家中苦读诗书。但我看着他年纪也到了,便想着让他先娶妻成家,给我添一口重孙。恰又与你有着这情分,这便领了人来,让这俩孩子看两眼。”

此话一出,高堂之中人霎时落了安静,陆父陆母自是知道这老婆娘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没有想到她能将这话说得如此不要脸,一时沉着脸没有应声。

旁边的陆彦疏先坐不住了。

只听得他向来温润的声音陷入薄凉,带着讥讽笑意,“啧,我家妹妹可才十七呢。我看你家那乖孙孙,都快比我大了吧?!”

“十七岁怎么了,我十七岁时便有了仕修和仕柳两个儿子了!”老妇狠狠瞪了眼陆彦疏,发觉对方丝毫不惧甚至连连冷笑后,转而瞪向堂上陆付。

这刻薄的妇人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奚落冷嘲,“陆付啊,你这孩子如何管的,这般没教养,竟敢冲我如此大喊大叫。难怪早便听闻老陆家教子无方,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说时,侧座粉衫细裹的姑娘与旁的男人对视一眼,纤细的腕子一松,手里的汤婆子就不小心滚到了地上。

男人顺势捡起汤婆子,关切道,“怎的吓到了?”

“谢谢哥哥。”少女接过汤婆子,怯怯地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眸扫过对面老妪,“方才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怪吓人的。”

“声音?”男人撩袍坐回了位置,恣意翘起了二郎腿,双眸望着旁的少女,说话时却故意抬高了音调,使得在场人都听得清楚,

“哦,约莫是那不请自来的野狗吧。这大年初一的,阿猫阿狗也知道挑着日子来。”

老妪也是在宅子里斗过的,一听便反应过来这是在指桑骂槐,盛怒大斥,“你!”

“彦疏!”

高座上,陆夫人夺过声音,斥责道,“此般无理,是佛堂还没跪够吗?”转过眼对那老妪客套赔笑,“孩子还小,姨母莫与他一般计较,结亲之事不急,尚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老妪转而为笑,回手拉过身后怯弱的青年,“所以啊,我这不是把我家孙孙带来了,来,孙孙,看看这姑娘合不合你心意。”

听着老妪的吩咐,那瘦削含胸的青年怯生生抬起头,局促的目光在陆容妤身上快速地瞟过,很快腼腆欣喜地点了点头。

老妪一看便乐了,“看来我家孙孙对你家这女儿可是满意得很呐,你看,这亲事咱们便可以商量了。”

皇帝选秀尚且要问问人家同不同意呢,这老妪果真有如陆彦疏说的不要脸。

陆容妤满脸问号掐在手心,几欲掀桌骂街,侧眼瞥见堂上陆父陆母的神情与她无异,瞬时便放下了心,又坐回位子上抱着汤婆子看戏。

上头陆付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沉黑来形容了,眉角太阳穴隐隐抽搐着。饶是心底怒意几乎要从七孔冒出,最终还是端着几分涵养道,“此事并不如何妥当。”

“怎么不妥当?”老妇刻薄的眼瞟过陆容妤,啧了啧嘴,“要我说啊,你们老陆家就是自视甚高,我们孙孙日后那是要考取功名当大官的,到时候你们如何攀得上,你们可别仗着这女娃娃生得几分姿色就眼界高,要我说啊,女子十七也不小了,你看日后等她年岁大了,看谁敢取她!”

哐咣——

白玉青瓷烧制的茶盏砸碎在那老妪脚边,她惊恐骇然地抬起眼,对上倦倚在椅背上男人的狠戾神色,他幽幽擦拭着指尖,声音里覆上了一层寒意,

“涵养这东西,我向来没有,你若再不把嘴巴放干净点,下一个砸的东西,可就不是茶盏了——”

“你!”那瘦削病黄的青年微恼地抬起头,却在对视上男人恣意嚣张的目色时又怯弱地低下了头。

刻薄尖酸的老妪见着她的好孙孙被人压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盛怒拍桌而起,“反了反了,你们陆家养出来的就是这副没教养、没礼数的野孩子!”

“陆彦疏!你闭嘴!”高堂之上,陆付沉默多时,忽地一声沉怒喝声,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静下。

陆老爷重重沉了一口气,忍耐怒意的下颚紧绷作直线,“姨母先回去,容儿初从江南回来,我还无意让她结亲,姨母还是另寻千金吧。”

“可是——”

“管家,送客!”

见着结亲不成,老妪气急败坏,走前还恶狠狠地指着侧座兄妹二人唾骂,“不识好歹,我看日后你这好女儿能有什么人家敢娶!”

待人终于被请走,堂中也恢复了清静。

陆彦疏也就方才在那人面前逞得强势嚣张了些,一扭头对上陆父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顿时就怂了,“爹……”

耳边却出乎意料地听着一声畅笑,他惊愕抬起头,便见着陆付面上沉怒陡然消散,转为了赞许神色,转眸望去,旁的母亲也悄然展开了眉头,含笑点头。

……

这一日并不怎么愉悦的风波也算是给了其他暗搓搓观望的人家一个下马威——他们陆家的女儿可是掌上明珠,有意结亲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如此一来,这忙碌了半月的宅子终于安静了不少。

卞京每年春节要等到正月初七才能开市,陆容妤只能瘫在家中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而自从除夕那夜之后,她便再没看见孙砚了,仿佛除夕那夜三人对雪饮酒的情分都不在了一样。

陆容妤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那夜自己究竟问了他什么,惹得他那般臭脸离开。

再论,大年初一那日,倒是听说了另一震撼之事——除夕当夜,花房庄遭人血洗,只一夜,所有管事庄主都命丧黄泉,而庄子里被洗脑的少女们也被各自送回了家中。

这花房庄在世人面前装得一副收留难民施粥布棚的慈善模样,百姓不知它背地里的勾当,还恨恨地为它鸣不平。而陆容妤倒是长舒了一口气,那花房庄死有余辜。

日子一日日过去,好不容易熬到开市,陆容妤又染了风寒,母亲便不让她出门,如此被迫在家中待到了正月十四,她的身子可算是完全恢复,可以出门了。

这日出了太阳,天气暖和了些。街上行人都脱下了厚厚的袄子,换上轻便些了的衣裳。

陆彦疏风流翩翩地摇着扇子,一身新制的墨绿锦袍缀着眉眼的多情,一路走来惹得不少姑娘悄悄侧目。

“妹妹是打算先去太平街的糕点摊子逛逛,还是去南市的看灯笼呢?”

一身软银细罗百合裙,搭着月白对襟衣衫,头上是采兰挽的娇俏桃花髻,簪着白玉对瓷水仙簪,走路时,俏皮青丝随着雀跃的步子上下飞舞。

听着陆彦疏的问话,前头背手的女孩回过头,娇俏地眨了眨眼,“我要去望江茶楼。”

“望江茶楼?”陆彦疏挑眉侧目。

是,望江茶楼。

陆容妤扬了扬下巴,兴奋地迈大了步子。

原的她就盘算着在萝江边上盘一家茶楼,只是一直未物色好哪一家,自那日去了那望江茶楼,见识到了那些子富二代在茶楼里一掷千金的韭菜模样,陆容妤瞬间顿悟了!

这是一拨尚未经历过资本毒打的古代有钱韭菜啊!

作为一个新时代优秀女青年,这韭菜她不割,谁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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