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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丹赤2
又一个日出东山到金乌西沉,白日里没一丝云彩遮挡,一整日的阳火烤下去,零州城外农田里的地皮好似又裂了几寸。
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后,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慢腾腾的爬上树梢,树杈上蹲了两只杂毛雀子,清凉的月光打上微微蓬起的翅膀,像是突然被清晨阳光照到的两缕幽魂,扑棱几下消失在视野里。
崧北的气候不比南陵,更遑论南边四季温暖如春的汇川和东平,刚入秋的零州城外已经没几棵长着叶的树了。打了霜的花草蔫头巴脑的面地思过,几片仍显苍翠的叶子上厚重的白霜稍稍有些变色。
一阵清脆的铃声刺穿寂静寒夜里凝出的颓废,急促却又不显慌乱的脚步快速穿过城门外的花草池。
零州城西门是个死门,除了丧葬队伍做法事会从此处经过,平日里几乎没有行人,城门也只有两三个人轮班守值,更是常年没人来打扫整理。
城门两侧十几丈长的花草池里青黄交接高矮不一参差不齐,尤其夜里,影影绰绰稀稀拉拉看过去十分狼狈。那轻快的步履间裹挟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温热气息从长年累月不修边幅的城门掠过,经年不见人气的树精草怪都跟着一个激灵。
城门右边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草屋里朦胧透出些黄光。
“伍叔,”少年掀开门帘双眼弯弯一口白牙瞬间驱散了被夜霾笼罩的阴森,随着腰间的银铃声一起笑成一朵向阳花,“我来了!”淡淡火光争先恐后的顺着门缝飞入暗夜。
屋里正生着炭火在烤红薯的人连忙招呼他进屋坐下,沾着些炭黑的手对他做了几个手势,让他自己先倒碗热茶喝。
少年见他忙着,便摆了摆手:“不了,我用过晚饭了,伍叔你不用管我,我喝完水就进城。”
小草屋空间逼仄,摆设物什也很少,一丈见方一览无遗,只有一张床铺一张简陋的木桌子和两张凳子,其中一个凳子上用白色的兽皮细细的裹了收在床铺下面,平日里盖着一张布巾。
现在墙角燃了一个炭火盆,火光映着年长者的脸,明亮的暖意似乎填满了他脸上的沟壑。听到少年的话,他又急忙站起来,想要去拉他衣袖却又碍于自己手掌上的脏污不敢伸手,细细在自己衣襟上擦了几次,仍是没有干净,几次抬头低头,面上表情十分为难。
少年知他意图,一口将碗里的热茶饮尽,搀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回去,丝毫不在意对方身上的泥土碳污:“伍叔,您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让他知道。”
头发花白的老人眉毛往中间挤了几下,下塌的眼皮簌簌然有些颤抖,伸手在自己衣襟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红花布包放在他手里,张着嘴气息极乱,喉咙里挤出几个难以分辨的音符。
少年一边点头,却又将布包放回老人手里,摇了摇腰间佩的银铃,眉梢上挑笑容毫不吝啬:“我可是崧北的少当家,伍叔真的不用担心我。”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还处在叮咚泉响的清澈时期,身段尚未完全长开,眸子透彻水亮带着几分稚气,可几乎入鬓的长眉和高挺的鼻梁却已经显得英气逼人。一身紫色外袍披在纯白中衣上,荧荧火光给他已经能称得上俊朗的青涩眉目镀上了一层金边。
老人半掀着门帘看少年从花草池护栏跃上树杈,几步登上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城墙,遂消失在朗朗月色里。
零州城不算大,也不算富庶,是崧北附属城镇最西边的一个,明明不是极北寒凉之地,可这里就是比崧北任何一个城镇都要阴森。
城西和城东被一条南北大街生生劈开,城东富人世家聚集,沿街酒肆林立商铺琳琅,堪堪称得上繁华。城西因为直通着西门,本来风水就不好,稍微有点家底的都会搬离那个地方,更不消说酒馆店铺之类。
也正是因为零州城西边有死门,这座城的位置便有点阴阳相交的意思,风水不好只会吓退无灵根不修行的凡人,可妖魔仙道却是不避这些的。如今的一条街把一座城分成了阶级分明的两瓣,西边贫民区,鬼怪山精抱团求暖,东边富人红灯区,仙修散道比比皆是。
刚入夜不久,城东临街最高的花楼围栏上的红灯笼便亮了起来,四排二十八盏,从下往上一个接一个的开了花,比那慢吞吞爬过来敷衍似的挂在树梢上的月盘勤快了不知多少倍。
月上中宵时,日里熙熙攘攘的大街死寂一片,忽然一只乌鸦哑着嗓子从流光溢彩的镂空香榭墙边掠过,微凉的夜风中带出一串寂寂寒意。
黎千寻站在音红楼一路之隔的胡同里倚着墙根抱着胳膊看了有些时辰了,薄薄的红纱帐内柳腰细颈婀娜多姿,从霓裳盛世舞到小桥流水,悠悠的琵琶曲一阵阵往心口钻。
当那红门里弹曲子的人把琵琶换到瑶琴的时候,他“呸”的吐出叼在嘴里的干草茎,装模作样清清喉咙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恰巧有个龟公搀扶着一滩烂泥从红彤彤的门里出来,右边的小胡同里不声不响窜出一辆小马车,龟公和车夫齐心协力将烂泥塞进车里,一个扬鞭,小马驹蹶着蹄子跑开了,带着黑棚子的车厢和里面装的一滩烂泥。
黎千寻站定,看着龟公哈着的腰彻底直起来,转身看向他,随即一弯嘴角甩出一个笑:“酒水可以自带吗?”
龟公还没收回去的笑容险些掉在地上:“......”
黎千寻向门里瞄了一眼,又道:“小宠儿可以自带吗?”
龟公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挑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酒肆饭馆门头的灯笼明晃晃的闪人眼睛,身后的长街上没几个人,飘飘荡荡的一片白雾里更没有跟他一道的“小宠儿”。
龟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是指向外面:“出门右转,小城最大最舒服的悦来客栈,您受累,谢谢。”
黎千寻也不急,伸手从腰里刨出一颗金锭子往他向门外拐了老远的手心里一放,脸上一副“我很懂”的内行人表情,眉毛挑了挑把脸上的笑容别出了几分猥琐气。
见龟公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沉甸甸的一块,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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