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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黎千寻笑着道:“那请问这位大侠,你们要除的是什么魔呀?”

弹弓弟弟将脖子一拧,看了看汇川主城的方向,哼道:“就是你们这些穿金戴银道貌岸然的世家仙卿!”

黎千寻眸子一沉,他皱了皱眉,又问:“怎么说仙卿是魔呢?”

那弹弓弟弟满脸轻蔑,丝毫不怵黎千寻人高马大,而且身上还带了一把剑,此刻黎千寻盘腿坐着他站着,高度倒是略胜一些。

他扭头狠啐了一口:“仗着有地位和一些本事就草菅人命为所欲为,怎么不是魔,难道非要青面獠牙长得丑陋不堪才叫魔吗?那些眉眼端正人模狗样的就都是好人?”

黎千寻闻言微微一愣。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怎么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若非是亲身经历过某些难以言喻的切肤之痛,这之中夹杂的复杂情绪绝不是靠大人几句话就能感同身受的。

就在这时,距离这个草垛很近的一个茅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急急地向这边喊:“初九!你快下来!”看到黎千寻又急忙躬身道歉,“对不起啊,仙卿大人,我家孩子调皮,冲撞了大人,还请仙卿大人大人不记小人......”

没等那妇人说完,弹弓弟弟纵身一跃便从一人多高的草垛山跳了下去,大声吼着将她打断:“娘,你说什么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初九!”妇人在男孩背上打了两巴掌,然后又是好一阵赔罪,躬着枯瘦的身子险些将头埋在地上,就差扑通一声给黎千寻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了。

那个被喊作“初九”的弹弓弟弟看着他娘佝偻的背紧咬着嘴唇目光灼灼凌厉而坚定。

黎千寻皱眉啧了下舌,随即跳下草垛,一脸平和的将妇人扶起来,他道:“大嫂,我并不是世家的仙卿,不用怕我。”

草垛上藏了十来个孩子,有几个女孩不敢直接跳,黎千寻便一个个接他们下来,等到双脚着地终于踏实了,立马围成一圈将黎千寻围在中间,摸摸青鸾剑柄,拽拽佩饰流苏,那个扔青果子的小男孩怯怯地站在一边拽他袖口。

黎千寻摸了摸他的头,指着他怀里揣的十来个青果子道:“果子等长熟了再摘,用来砸人多可惜。”

小男孩低头喃喃道:“等熟了就没了,这不是用来砸人的,刚刚我的石子掉进树洞里了。”

黎千寻直起身看着身边围着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出头,最小的可能才五六岁,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的短衣短裤,细胳膊细腿显露无遗,瘦瘦的颈子上顶着一颗算不上水灵的小脑袋。

初秋时节的汇川天气不冷,也不知道等天寒了他们会不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西街后巷,临水镇作为一个大渡口,怎么还会有如此穷困的人家。

黎千寻捏了捏泛酸的眉心,低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前的一个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那孩子穿了件紫红色的大衫子,长长的袖口因为不合身卷了厚厚的一圈,此时正拉着他的衣摆仰着头看他,蜡黄的小脸上嵌了两只黑亮的大眼睛。

黎千寻蓦地心口一紧。

黎千寻撑开眉头冲她笑了一下,小女孩也咧开嘴回了一个羞涩的笑,他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回身对那妇人道:“大嫂,我是从芒山来的散修,与各大世家都无交情,因为听说临水镇‘老酒馆’的‘乐回春’很有名,慕名而来此处,却不料竟是这番景象,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讲讲?”

黎千寻语速缓缓言辞恳切,可那妇人却在听到“乐回春”三个字时明显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子跟我进屋说吧。”

黎千寻点点头,从晏茗未塞给他的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递给初九,却被他哼了一声躲的远远的,那架势跟辟邪似的,黎千寻便将钱给了那个拿果子砸他的男孩:“领着弟弟妹妹们去街上买点好吃的。”

原本被黎千寻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咬着手指还不舍的离开,愣是被初九没好气的赶了出去。

初九姓禾,准确的说,整条西街的住户都是这个姓,西街本来叫禾家街,再往前划拉那么十几年,禾家街叫禾家庄。

而这个临水镇,就是啃着禾家庄和最初的渡口栈道一点点丰满起来的,禾家庄的人丁向来不怎么旺,似乎几百来年一直是那么二三十户,禾家的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只有一门祖上传下来的酿酒的手艺。

而如今前街那些高门头的酒肆里头伙计口中所说的“老酒馆”,其实就是指原来的“禾家庄”。

随着水路通达,临水镇越扩越大,各地的商户带着银钱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在这里落脚安家,禾家庄也被越挤越小,后来慢慢变成了禾家街,再后来成了西街,最后,这十几户人家实在太渺小,小到实在撑不起一条街的脸面,便干脆又在后头加了十分形象的俩字,后巷。

所谓的“老酒馆”,也早没了门面铺子,剩下的也就只有还会酿酒的各家老人。

“哼!”禾初九狠狠地砸了一下面前靠墙放的摇摇欲坠的三条腿桌子,狠瞪了一眼黎千寻,“你明明就是中原人的长相,非说自己是芒山散修,跟那个乱音坊的魔头用的都是一个路子!”

黎千寻微微皱眉,问道:“乱音坊,就是你刚刚说的世家子弟经营的商铺?”

禾大嫂连忙摁住差点就愤然而起的初九,解释道:“是。”

黎千寻不禁疑惑:“听名字,不像是酒肆,他们为何非要跟咱们西街过不去?”

禾初九忽的蹦起来冲黎千寻吼:“我们西街没你这样的贵亲戚!”

禾大嫂手忙脚乱道:“回公子,确实不是酒肆,乱音坊是一家乐器行。”

“乐器行?”

禾初九挣开他娘的手对她道:“娘,你别抓着我了,我跟他说,不动手!”

黎千寻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苦笑了一下:“大嫂,让初九说。”

禾初九拉着凳子坐在黎千寻面前,用大拇指揩了下自己鼻尖,沉下声音道:“你不就是想知道‘乐回春’的事么,我告诉你,没了,老酒馆也没落了,以后再也没人会酿‘乐回春’了!”

“为何这样说?”

初九没好气道:“因为会酿酒的,都死绝了,还能为什么。”他只说了不动手,可没说会温声软语。

禾大嫂小声抽泣了两下,举着袖口擦了擦眼睛:“初九,你爷爷可能还活着。”

“娘,我爹都死在那了,爷爷岁数大了怎么可能受得住。”

黎千寻只能转向禾大嫂,他道:“大嫂,乱音坊的人还来西街抓人了?”

禾大嫂红着眼眶点点头:“乱音坊背后有玄门世家撑腰,对他们所做的事,司天寮和监察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始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初九刚生下来那年,前街开了一家乱音坊,那会儿老酒馆还在,虽然破旧,可挨不住大家喜欢我们的酒,那时候还有那个汇川城特别有名的酒仙说我们的酒醇香浓郁。”

“酒中仙?”黎千寻听到酒仙俩字便急急问道,“酒中仙是十年前来的西街?”

禾大嫂点头应是:“据说那位老人家行踪不定,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哦。”黎千寻点头,示意禾大嫂继续说。

“就是在那一年,乱音坊的人也说慕名而来,带了几坛酒回去,后来便经常来酒馆订酒,禾家街本来人就不多,酿的酒便堪堪供得上乱音坊取用。”

“他们要酒做什么,这么多酒总不会是买来喝吧?”

“最初我们也不知道客人要酒做什么用途,后来实在好奇,再给他们送酒的时候,我家当家的才多嘴问了一句,之后才知道,他们用酒炼器,既然是乐器行,想必公子也知道,炼的是什么器了。”

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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