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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割。
一阵血腥味越发浓稠,就在营帐之后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不断地散发出来。
两人走过去时,那人已经被褪了一层皮,奄奄一息,身上淌还未干涸的血液。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还染着脏污,只剩下一张脸是完好的,乞丐一样的穿着打扮,明显就是今日那些发了狂一样的流民。
卫城直接给了她一脚,那人哼了一声,立刻就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却是什么都没说。
“还真是块硬骨头。”卫城将她提起来,拽到宋寒时面前。
宋寒时居高临下看着她,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看清楚那张脸之后勾了一下嘴角,淡漠道:“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那人在月光下迫不得已抬起脸,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五官却有些清秀好看,破破烂烂的衣裳包裹着颇有曲线的身材,能看出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你是第几个?”宋寒时问。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肯说,眼里面含着泪光看着宋寒时。
在某一个角度上,她那双眼睛和夏倚照有七八分的相似。
宋寒时眸色一冷,忽然就一脚踩在她的脸上,眼中带着阴沉的狠戾。
那人立刻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卫城有些惊讶,“皇上……”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寒时给抬手制止。
月光下,他整个人都清冷得有些让人胆颤。
分明是少年老成的帝王,清俊矜贵的天潢贵胄,此时周身却萦绕着满满的戾气。
“卫城,我最恨他们拿阿照来激我……”
卫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宋寒时这般狠戾的模样,十年时光,早就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磨砺成沉稳成熟的帝王,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甚至能够将内心最深处的感情藏得很好。
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隐忍不发。
为了逼敌人露出马脚,甚至可以暂时表现出窝囊。
卫城叹了口气,“……皇上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能够让宋寒时的情绪如此失控。
这十年,他是看着他如何一点一点将自己磨练得让人捉摸不透,一举一动都藏着极深的迷惑性。
只有夏倚照出现时,他才恍然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有血有肉的少年模样。
宋寒时倾刻间便收回自己的情绪,看着鞋尖上染了一点血,蹙起了眉头,“我身上有没有味道?”
卫城闻言上前一步,在他身上嗅了一下。
宋寒时立刻后退,“离我远点。”
卫城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是您让我过来闻的,末将怕她身上的味道太浓,会盖过您的味道,才凑近了一些。”
宋寒时打断他,“算了,将这些都处理干净,若是处理不好,今晚别睡了。”
卫城立刻就垮下脸来,他看着宋寒时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又出声,“皇上,若是您需要停下来……皇后娘娘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她若是真的误会下去,按照她的性子,会不会……”
“不会。”宋寒时沉冷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犹豫,“她只是在闹脾气。”
阿照永远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
这世上只有他才能让夏倚照奉献自己,到最极致的地步。
他亦然只会为她倾其所有。
“阿照,绝不会离开朕。”
听着他十分笃定的话语,卫城眼神闪烁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将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是,皇上。”
*
宋寒时离开之后,先换了一身衣服,将那些带有血迹的东西全部都整理好。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帐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周围的人渐渐苏醒。
不知是谁发现春儿何时不见了踪影,营地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贵妃娘娘去哪了?”
“不知道……是不是贪玩跑出去了?”
“……”
宋寒时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刚要差人去找,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皇上,贵妃娘娘倒在崖边昏迷不醒!”
宋寒时听得这话,刚要抬腿过去,就看到夏倚照不知何时掀开营帐走了出来,与他对上视线。
她似乎也是一夜未睡好,两人四目相对后都各自移开视线,没有再看彼此。
崖边。
宋寒时停下脚步,便看到春儿紧闭着双眼匍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手上全部都是伤痕,甚至有的还淌着鲜血,看样子像是受了不少伤。
他走近一看,瞳孔忽然一缩。
他看到她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虎皮,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那一刻,宋寒时忽然就握紧拳头,后退一步。
夏倚照此时也走上前来,看到春儿以及她手中那完好无损的虎皮时,也微不可闻地睁大了眼睛。
随即,心在那一瞬间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似乎是有预感一般地看向宋寒时,宋寒时看向春儿。
在这一刻,男人的视线没有任何的偏移,只看着地上昏迷的那个女人。
*
回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速度快了不少。
就连夏倚照也察觉到了。
宋寒时应当是为了春儿,毕竟随行的大夫终究比不上宫中的御医,没法完全将春儿治好。
他紧张她了。
夏倚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早该想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不过也是,她对宋寒时提出和离,将他的虎皮扔下悬崖,是春儿冒着生命危险大半夜独自一人将那张虎皮给捞了上来。
自己浑身都是伤,那张虎皮是完好无损的。
情比金坚,感天动地。
夏倚照淡淡吐出一口气,只有夏清河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姐姐……”
“不用安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
若春儿只是一些皮外伤还好,只是大夫为她诊断时发现她身上有蛇的牙印,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毒蛇。
只是春儿一直昏迷未醒,看样子有些棘手。
夏倚照心里其实有些复杂,她自然对春儿没什么好感,甚至因为流民的事情有些厌恶她,回宫之后也是要按照军法处置的。
但到底她也只是蠢笨天真,又有些鲁莽不自知,若是说到本质,她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内里到底是个何样的人。
只是看她做出来的那些事情让她十分排斥,不愿意见到她,但是也没到想看她去死的地步。
感情上的事情,她向来只想用感情来解决,不想被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判断,影响到她其他方面。
只因为被爱情背叛了,便用爱情上的失败去迁怒其他的所有事情,这不是她的性格。
感情并不是她的全部。
*
最后回程的整整一段时间,她都会不曾跟宋寒时说上一句话。
到了皇宫之后,宋寒时也是径直带着春儿去了南沁殿。
夏倚照并未去打扰他们,便去了东宫。
此行去得匆忙,她都没有和宋回打声招呼,宋回在东宫听到她回来,当即扔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口,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母后终于回来了!”
夏倚照将他抱了起来,掂量了几下,“是不是又胖了一点?”
“才没有!儿臣日夜思念母后,都有些消瘦了。”
“是吗?”
夏倚照捧了一下他的脸,心中阴霾消散不少。
快要十岁的孩童,其实已经个头很高,只是宋回在她眼里似乎永远都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墩子。
两人在萧国的那十年相依为命,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想着,她心中也有些愧疚。
于是这一天,她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差不多第二日,宋回心里面那点不安才完全消除,相信夏倚照是真的回来了。
她本身是要培养他的男子气概,希望他独立一些,只是这两天情况特殊,也就随着他去。
只是傍晚时,夏倚照陪着他做完功课,宋回忽然问她,“父皇为何都不来看看儿臣?”
夏倚照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答道:“那是因为贵妃娘娘受了伤,你父皇要陪在她的身边,等她好了一些,就会来看你了。”
宋回听了之后,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夏倚照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春儿的存在。
在萧国的那十年,宋寒时在宋回的心中始终都是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她也从未跟他说过三宫六院的概念,觉得他还太小。
他或许从书上能够了解到一些,但却没有实际地体会到。
在萧国的时候,萧屿也从未有过后宫女人,所以夏倚照有些拿不准该如何跟他解释。
若是他问她更多的问题,她又如何回答他?
好在宋回并未继续问下去,夏倚照松了口气。
*
日子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
夏倚照没有去打听宋寒时和春儿之间的事情,就连宫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她也故意忽略,不想要听了烦心,专心地陪着宋回。
她依然想要和宋寒时决断,只是有些担心宋回。
这两天她也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像是在等谁。
宋回看上去和宋寒时这个父亲有些生疏,但到底还是在意他的,毕竟血缘摆在那里,他又是未来的天子,如今的小太子……
夏倚照叹了口气。
无人可以动摇宋回的地位,即便她不做这个皇后,她也不会让宋寒时废太子。
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有战功在身,更是护国功臣,她相信这点面子还是会给她。
只是今日她久久都没有见到宋回,在东宫等了他半日都不见他,刚要出去寻找,便看到他的贴身嬷嬷忽然急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小太子出事了!”
夏倚照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宋寒时的事情竟然会牵扯到宋回。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小人,心中满是愧疚与难受,还有浓重的懊悔。
她不应该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
他那般心思细腻,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和宋寒时之间的变化?
一旁的嬷嬷也在擦眼泪,“小太子心疼皇后娘娘,见皇上回宫之后就没来看过您,又因为不敢伤了您的心,便不敢直接问您,便偷偷向别人打听发生了何事……”
她哭得断断续续,是真心心疼宋回,“知道了贵妃娘娘的事情之后,小殿下便想要亲自去找皇上,却没想到……唉!”
夏倚照闭上了眼睛,沙哑着声音道:“宫中到底是如何传的流言蜚语?太子他又听到了什么!”
嬷嬷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贵妃娘娘是因为皇后娘娘才受的伤,被那毒蛇祸害如今,生死攸关,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宫中只有一个御医擅长解野生蛇毒,可是却查不出来贵妃娘娘到底是被哪种蛇所咬……脉象并无异常,可就是昏死床塌,没有半点反应!”
夏倚照紧紧握着宋回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又问:“他是如何在去找皇上的路上,转眼去了后山……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扔了宋寒时东西的报应,如今宋回也被毒蛇咬伤。
若不是宫人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嬷嬷忍不住又掉了几颗眼泪,哽咽着说道:“不知道是谁向小太子说,后山的麦门冬可以解百毒,他为了不让皇上生您的气,想让他过来看看您,便去了后山……”
说到这,嬷嬷又是一阵心酸,“小太子想去采摘,却不小心将一条冬眠的青蛇吵醒,好在那时候青蛇行动缓慢,咬得不深,但对于太子殿下这般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已经是……”
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更加说不出“致命”那两个字。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你方才说,宫中有一个擅长解蛇毒的御医,去找过来。”
嬷嬷却有些为难,“奴婢方才已经去找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早就有命令,太医院的人,都要去为贵妃娘娘治病,若是治不好,谁也不准走。”
*
夏倚照从未想到,在自己提出和离之后,再次见到宋寒时会是这般情形。
她主动去找了宋寒时,在宋回的生命面前,似乎那些自尊和脸面都算不得什么。
她才到南沁殿,便看到层层把守。
庆忠公公守在大门口,看到她来,本能的心惊胆战,连忙在她面前跪下,“皇后娘娘!”
夏倚照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往里面走去,“本宫要见皇上。”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还是等过去贵妃娘娘安全了再说,您千万别闯进去,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
“让开!”
夏倚照径直推开他,孤身一人冲进殿中。
她身手了得,那些人根本拦她不住。
她直入殿中,忽而撞上一堵人墙,一道阴影而下,逼得她停住了脚步——
“朕的皇后……”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夏倚照缓缓抬头,便对上了宋寒时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眸。
夏倚照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蹙了蹙眉,似乎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愠怒。
……他有什么好对她生气的?
“皇上。”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臣妾找您借一下佘太医……”
“朕还以为,你是来替太子道歉的。”
宋寒时却是直接打断她,幽然冷道:“阿照,你就这般恨不得春儿死?恨到……连阿回都可以利用?”
夏倚照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看着他,随即冷下脸色,“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阿回故意称病,想让朕将御医支走,你可知……”
“啪——”
夏倚照没有控制住自己,抬起手便打了他第二个巴掌,眼眶通红地对他吼:“阿回没有故意称病,他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病得快死了!”
“宋寒时,那也是你的儿子!”
听到她怒不可遏又带着心碎的声音,宋寒时的眸光破碎又聚拢,方才缓缓升起的震怒此刻全部化为担忧与急切,“他怎么……”
宋回来寻他时,他甚至有些高兴,以为是夏倚照让他来的,却不想从他口中得知,夏倚照对他半点挂念也无。
即便太子如何编造谎言,说夏倚照对他思念成疾,但宋寒时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谎,所以在他假意称病时,他终于发了火。
宋回离开时眼里的确是带着泪的,只是倔强如夏倚照,硬是没哭。
他以为他已经安然回到东宫,怎么会……
夏倚照急得有些发狠,手却是颤抖的,收回了衣袖之中,“他若是出什么事,我绝不苟活。”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擦了一下眼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也许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若是此次阿回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和他一起消失在你跟前,彻彻底底,再也不会打扰你与春儿两人。”
“宋寒时,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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