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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昕至今还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唐景珩的情景。

那是在南方电影制片厂的改革动员大会上,厂长纪南筠想把开不下去的厂子改建为电影学院,专门培养电影方面的人才。

炎炎夏日,宽绰的院坝里摆满大圆桌坐满员工和家属,听老厂长慷慨陈词,激情澎湃。

孩子们全被支到一边,只要不影响大会,翻天都成呢!

五岁的乔昕是出了名的娇气包,动不动就哭,孩子们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没人带她玩,她就被塞给一直与厂里有生意往来的、唐家的那小子。

唐家靠倒腾二手家具发家,是那个年代最早学着经商并赚到第一桶金的人。

特点是有钱,对商机的嗅觉极其灵敏,就是没什么文化。

故而,唐景珩很小就顶着‘土财主家儿子’的头衔,被同龄人笑话,遭本分的邻居指指点点。

唐母咽不下这口气,单从穿着上就要求儿子向港台电视剧里精英家庭的小少爷形象靠拢。

于是那天,乔昕眼里的八岁少年,头发梳成一片瓦,穿着撑展的短袖格子衬衣,粗呢子做的背带裤,棕色的小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白袜子必须在脚踝处堆叠出整齐的模样。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用力过猛。

不过那会儿小乔昕压根不懂那么多,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前的临时保姆,随时哭出来。

特委屈!

厂子里其他孩子站在远处冲他们喊:“唐景珩,别理那个哭包了,走啊!我们去打弹珠!”

唐景珩没回头,颔首打量小不点儿的茶色眼珠里,泛着炯炯有神的光华。

对视延续片刻,他勉强砸吧了下嘴,不解地问:“为什么那么喜欢哭?”

小乔昕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唰地一下涌出来,鼻子也跟着红了,抽抽噎噎地说:“因为爸爸、跟我说,女人、女人是——水做的!”

“哦,这样啊……”唐景珩面无波澜,相当自然的认同了她爱哭的原因,然后似有主意的‘嘶’了一声,跟她打商量:“你要是在我这儿哭,我会被我爸揍的,我请你吃糖,你不哭了好不好?”

他声音好听,像一缕清爽的风,穿透了炎夏。

说完伸手在背带裤的荷包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到她眼前。

小乔昕暂时停下抽噎,掀起眼皮看过去,男孩儿的手掌白皙干净,掌心里托着的奶糖看上去完好无损,连边缘的糖纸都是崭新的。

就和刚从包装袋里取出来的一样。

远处的孩子又喊了:“她不会吃的,哭包是个讲究人,体面着呐!”

其他小孩儿跟着起哄。

唐景珩眉头微折,露出个烦躁的表情,回头跟那帮家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懒洋洋的腔调,透着些许不耐。

他不爱跟风,玻璃弹珠有什么意思?

玩那个跟傻子似的。

应付完了,他回过头正视小不点儿,“吃么?”

乔昕的挑剔是被优越的家境娇惯出来的。

别家小孩还在穿妈妈用缝纫机做的衣服,她的衣柜里已经挂满迪斯尼乐园的公主裙。

她不喜欢和厂里的孩子们玩,爱干净,更不会随便吃谁递来的食物。

可是这天,面对耐性极好的唐景珩,她没有拒绝,而是鬼使神差说:“你给我剥。”

唐景珩一愣:“这么点儿的小丫头片子就使唤人了。”

乔昕把双手藏到身后,细声细气地:“怕脏手……”

“哎哟喂,真是个小讲究!”唐景珩叹说完,痛快道:“行!我给你剥!”

三两下剥开了糖纸,他把雪白的糖凑到她嘴边,“张嘴,啊!”

小讲究就‘啊’的张开嘴,接着,带着奶香的甜味儿在口中扩散开。

投喂成功。

唐景珩舒心得直叹气:“甜么?”

乔昕用力嚼着黏性十足的奶糖,沾了口水的晶莹小嘴撅着,一动一动的:“甜。”

还哭什么啊……

女人是水做的,小孩儿恨不得全世界包括自己都是糖做的。

小乔昕对唐景珩的信任感,自此建立起来。

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人多的场合,她一准会去找唐家的小子。

不为别的,就为他兜里那些干净的糖果。

唐景珩乐得配合,久而久之也会给她换口味,这回是柔软q弹的水果糖,下回是浓香带劲的酒心巧克力。

乔昕喊唐景珩‘糖哥哥’,与他的姓同音。

刚开始大家都没反映过来,直到有一次聚会,几家人坐在一起拿乔昕打趣,问她,有那么多小哥哥,为什么就记得唐景珩?

当时小小的乔昕坐在妈妈腿上,特别认真地说:“因为糖是甜的啊。”

她喜甜,自然只记得糖哥哥。

几家人愣了半响,哄堂大笑。

唐景珩站在一边抠脸皮,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我是甜味儿的。”

这件童年趣事,被乔昕的外婆单君华戏称为‘一颗糖的智商’。

每每提及,她就无地自容,恨不得找地缝钻。

*

周日的早餐时光在回忆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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