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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琥珀添了炭,地龙烧得更暖,阿素上了榻,靠在隐枕怔怔出神,想的却是,也不知如今李容渊如何。
然而不过片刻,便听琥珀惊惶道:“郡、郡王。”
阿素蓦然抬眸,见元子期已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粥。
元子期撩起珊瑚帘,在她榻边坐下,阿素赌气别过脸去,元子期微微叹了口气,将安泰吩咐人熬的枣粥放在一旁,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怎么,这么大了,难道还要人喂不成。”
闻他语气轻柔,是最疼爱自己时的样子,阿素眼圈一红,心中却觉得委屈,依旧转过身不理,元子期无法,俯身将她抱在怀中,一手端起那碗枣粥,另一手舀了一匙。试了试温度,果真如小时那般喂她吃。
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揉着眼睛起身。对付元子期其实她最有一套,乖顺接过那碗枣粥小口小口的吃着,那惹人疼的样子,果然令元子期一颗心也软了下去。
低头吃粥,阿素却听元子期轻声道:“你方出生,也是这么瘦瘦小小,乳娘的奶又不肯吃,旁人都说养不活,我和你阿娘却不信,用蜜水一勺勺喂你。”
这事阿素从未曾听耶娘谈起,却可以想象出其中艰辛。
“如今……”元子期望着阿素叹道:“你也长得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道:“世人皆言女大不中留,你方十五,我和你阿娘有私心,想要将你在身边在多留几年,现在看来,却是我们的错。”
阿素心中一颤,握住元子期的手道:“女儿不肖,从小让耶娘劳心劳力,如今还要为我操心。”
元子期怅然笑道:“为人父母,自要为子女计较,如今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自然会有体会。”
阿素下意识抚上小腹,紧紧攥着帕子却不敢抬头,只听元子期严肃道:“你当真喜欢他。”
阿素一瞬间茫然,随后抬眸望着他,思索了许久,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元子期则仔细打量她许久,从她娇艳的面庞与稚嫩的眉目间寻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坚毅来。
望着她沉默了许久,元子期方沉声道:“他会是明君,却不一定是良配,你可想清楚?”
听了这话,阿素忽想起前世,也是在他们成亲之后,她才发觉有那么多无法逾越的障碍横亘在他们面前。阿素知道阿耶说的无错,他向来看人很准,然而……这一世,她愿意再信他一次。
望着元子期,她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却猛然被元子期拥入怀中。阿素只觉自己被拥得很紧,元子期的声音也微微发颤道:“我的乖女,世间有那么多条路,你却选了最难走的那条,阿耶不愿你日后后悔,更不忍你吃苦落泪。”
伏在他怀中,阿素流着泪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感到元子期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然而我与你阿娘皆不能陪你到最后,这条路终究是你走,需你自己仔细想想清楚。”
说罢又叹道:“只是来日方长,你好好休息,不急一时。“
听了他的话,阿素重重点头,此时她方明白,无论如何,耶娘皆是一片爱子之心。
而待元子期离去后,阿素片刻也无心休息,经历方才之事,她竟无一刻比如今更加清晰确定自己的选择。悄悄唤过琥珀出府探查,阿素只听她回报道:“九殿下未曾离开,依旧等在府外。”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重重叩击在阿素心上。
心跳如鼓擂,阿素急急走出房外,推开门,却被漫天的风雪堵了回来。
实在太冷了些,她不过沾了一丝雪,便觉得指尖都冻得僵了,更何况李容渊已在府外等了半夜。窗外白茫茫一片。连十五的满月也模糊不清,阿素果断下了个决定,披着斗篷便起身去了膳房。
司膳的汤官已撤了火,此时望见阿素也吃了一惊,阿素摆了摆手命他噤声,命青窈重生了火。在跳动着明丽火焰的灶台旁寻了半天,她终于寻到半瓮羊汤。羊肉性热,最是驱寒。阿素想了想,又寻了些生面煮进汤中。
不过半个时辰,雪却下得更大了些,琥珀挑着风灯走在前面,阿素一脚深一脚浅跟在后面。出了院子,阿素才发觉府中皆是一片白茫,地上积雪已漫到脚踝,她穿着夹了吴棉的绣靴依旧觉得迈不开步子,虽有青窈扶着,依旧走得跌跌撞撞,抱着一方小罐的手却很稳。
待到府门,监门人望见阿素,惊惶欲拦,却被青窈斥退,唤过家仆艰难拉开朱漆的大门,阿素顶着风雪,吃力地走下石阶,一眼便望见李容渊。
虽在风雪之中,漫天飞白,他笔挺的身姿依旧如松如竹,一眼便望见阿素,眸色蓦然幽深,深深蹙起眉峰。
阿素鼓起勇气走到李容渊身前,却见他沉着面孔,解下大氅仔细抖掉积雪,牢牢将她裹好,又伸手探入自己衣内暖了好久,方才将她重重拥入怀中,似乎不愿将一点凉气过给她。
阿素还未开口说话,李容渊扣着她的腰,狠狠在她臀尖打了一记,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道:“出来做什么。”
阿素有些委屈,却努力捧起怀中小罐递在他怀中,含着雾气的黑眸望着他,献宝似的轻声道:“你尝尝,是给你煮的。”
李容渊的神情蓦然柔和,睫羽上的雪片化成水珠,随着长睫的颤动沿着五官深邃的轮廓滚落,薄唇微微抿起一个弧度,他从阿素手中接过那个小罐揭开,羊汤鲜美的味道四溢。
阿素紧张地盯着李容渊修长的颈项喉结滚动,见他一口气吃下了小半罐羊肉汤饼,唇畔方展开笑意。
虽然雪下的越发大了,阿素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紧紧环住李容渊的腰,埋在他怀中,轻声道:“我跟你在一处。”
李容渊蓦然将她搂得更紧,托起她的膝弯一下将她抱了起来。阿素有些惊慌,李容渊深深埋首她颈侧,声音有些发颤道:“不,我舍不得。”说罢竟抱起她走上石阶,是要送她回去的样子。
阿素心中发慌,想从他怀中挣脱,却感到他们不过方走上三级台阶,朱漆的府门豁然洞开。
罗长史领着一列侍从奔出来,向李容渊道:“郡王请殿下入内。”
阿素心下一松,顿时有些眩晕。
一路将她抱回闺房,琥珀扶着阿素在炭火旁烤着,李容渊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道:“乖些,等我回来。”
阿素重重点头,李容渊方随罗长史而去。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阿素心中着实忐忑。
然而元子期约见李容渊是在书房,罗长史奉茶之后便退出,将门也关的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声,没有任何人听得到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这场谈话竟从深夜持续到天明,阿素三番五次派琥珀去打探,皆无功而返。
清晨之时,书房的大门依旧紧闭,心中浮现一百种可能,甚至有二人血溅当场的画面。阿素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到安泰房中,问了安,央她去瞧一瞧。
安泰自也忧心了一夜,现下不再犹豫,匆匆命人备了早膳,亲自送入书房之内。
阿素在外面悬着心等待,见安泰退出房门之时神色轻松,不禁松下口气,有些急切道:“阿娘,如何?”
安泰揽着她,沉吟片刻道:“我也说不好,进去之时他们在弈棋,无一人与我说话。”
阿素未想到竟是如此,惊讶地睁大眼睛。
又过了一个时辰,房门依旧紧闭,阿素忍不住央求阿兄再去探查。然而元剑雪入内一刻方出,阿素眼巴巴地望着他,却见元剑雪蹙眉道:“阿耶命我去取沙盘来。”
待到元剑雪命四位家仆抬着一方巨大的沙盘入内,阿素才隐约望见书房内元子期与李容渊二人一坐一立,皆望着一张蜿蜒曲折的地图。那地图墨色未干,似乎是新鲜绘制,看字迹,倒像是李容渊的。
阿素心中一动,仔细辨别,发觉那沙盘与地图上所绘的全是长安以西,穿过凉州瓜州,从高昌到伊吾,延丝绸之路向突厥王庭。
一颗心忽然跳得剧烈,阿素知道,他们是在谈西征,原来此前竟都猜错了。
书房的门再次阖上,望着四人才抬得动的那张巨大的沙盘,阿素怔怔想,她只知李容渊一直着意西征,却忘记了,阿耶曾守北疆,自然也有征突厥的愿望,只是赋闲多年未能实现,从他在家中藏起的那张行军沙盘便可见一斑,所有人都只将他当作长公主身边惊才绝艳的驸马,却皆忘了,他也曾是西北第一关的守将。
望着紧闭的房门,安泰也怔怔出神,元剑雪走来,望着她低声道:“方才我入内之时,见九殿下画了张地图,是他少年游历西域诸国时详细探查,他说阿耶曾在北疆数年,此次是来虚心求教,我看他们聊得尚投机,倒插不上话来。”
阿素未料李容渊竟细心如此,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听元剑雪道:“阿耶命我去酒窖取他从高昌带回的马乳葡桃酒来。”
安泰闻言惊讶无比,见阿素不解,解释道:“这酒是你阿耶十年前从边关带回,从未取出待客。”
从未见元子期如今日这般郑重,安泰也微微红了眼眶,悄悄拭泪,忙命人去将酒窖中的十年陈酿开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圆圆情商蛮高的,该讨好的时候绝不吝惜,不用担心他啦2333不过老丈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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