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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躺在病榻上的人自然就是陆英。
白日里他见到那艘商船要起锚,转身跳入海中,扯着沉重的船锚在桥墩上绕了几圈,这才反身向上游。商船上的水手奋力起锚,带起的泥沙搅浑了海水。毕竟是近些时日才练就的水性,陆英终究未来得及浮出水面便叫崩裂的碎石砸中。
幸得沈峥机敏,望见涌上来的鲜血直觉不好,赶忙叫人跳下海去,这才将陆英捞了上来。饶是经过大事,见陆英危在旦夕,沈峥如何不急,赶来的泉州知府也未想到这要紧的人犯差点没了命,忙叫大夫看伤。
虽然命悬一线,陆英表情却很平静,沈峥不由在心中想,他是真愿意为了陛下豁出命来。虽然流了不少血,好在大夫来的及时,最终保住了条命,但直直高烧了三日三夜,到了第四日上,陆英才悠悠转醒。
见陆英终于得以起身,虽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但已能喝得进去药,沈峥松了口气,腾出手去细查那三艘商船。
得知沈峥竟在榻前守了三夜,陆英沉默下来。知道他是忧虑他耽误了正事,沈峥叹了口气道:“你也太小瞧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了,和你的性命比起来,便是有百万个刘万金也抵不上的。”
陆英却摇了摇头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她,在她面前,社稷永远比私情更重要。”
听了这话沈峥倒不知该怎么接了,经历了这次的事他直觉心有余悸,说什么也要把陆英带回京城去,这么想着,不由道:“你安心养伤,查案的事就别操心了,待过上些时日同我回京,有什么话当面对陛下说。”
沈峥原以为陆英会拒绝,甚至连说服他的话都想好了,毕竟如今他仍是戴罪之身,无法擅离流放之地。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英望着他道:“也好。”
倒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早已打定了主意。
仔细想了想,沈峥明白大概是因着自己先前所说,如今朝中蓝轩独大,又得毓坤信任,若再无人阻拦,恐将皇上架空。
见陆英打定了主意,这事就好办许多。泉州知府得知沈峥要带陆英回京城,心中虽不情愿,却也不好得罪人,更有沈峥一力担保不让他担任何干系,最终便应允沈峥先将人犯带走,回到京城禀明皇上,再行定夺。
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自打陆英来了泉州,皇上派来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最终乐得做这个人情。
于是就在陆英的伤势刚好了些的时候,他便提出要启程回京。
其实那陆英只是勉强能骑马,即便如此,依旧一日不愿耽搁,沈峥同他一样急迫,知道劝他不住,找了辆马车将人拉着,紧赶慢赶地向京城走。
这样走了一月,到了京城的时候已是年尾,再过十来天便是新年,如今正是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时候,马成进城之后打东单牌楼下过,街市上很是热闹,就越发显得车内的冷清。
自陆家被抄家,陆英在京中连住处也无,沈峥的打算是要将他接回自己家中住着,这样入宫也方便。陆英却摇了摇头道:“她不会见。”
陆英既这么说,沈峥也觉得直接带他进宫恐是不妥,于是决定趁着述职的机会先探一探毓坤口风。陆英也并未留在沈府,而是在城郊赁了间瓦房居住。
那房东见他谈吐斯文,气质不凡,像是有些来历的,也许了他可以先欠着房钱,待下月一同付清。
也就在沈峥入宫面圣的时候,陆英并没有闲着,在一户人家的族学中找个抄书活儿补贴生计,倒也没受沈峥救济。
谢意自然是第一个听说此事的人,得知陆英已回到京城,他一路从城里寻到城郊,才在巷子深处找到了陆英赁的那间瓦房。
说是瓦房,实际不过徒有四壁罢了,冬天的寒风一吹,窗缝里透着彻骨的冷。家具统共不过一张卧榻,一个书桌,谢意来了竟连坐的地方也无,只能盘腿坐在榻上道:“这样的地方也是人住的?”
知道他的意思,陆英只是一笑,见劝不动他,谢意长叹一声,道起了苦水。
他说的也无非是这些时日里,蓝轩是如何的擅权干政之事,陆英已听得沈峥转述。但出乎谢意意料的是,陆英的神情平静,倒像是回来的路上已经将这事反复在心中思考过了。
其实自打这次再见到陆英,谢意发觉他少了些少年意气,又沉稳许多,任什么事在眼前,也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想来也是,毕竟他已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
就在谢意发怔的时候,陆英开口道:“说完了?”
谢意点了点头,陆英淡淡道:“那便先回去罢。”
谢意一滞,心想他还真沉得住气。只是陆英的心思他是猜不透的,如今听他这么说,也只能起身告辞。
最终陆英还是拒绝谢意接他到安国公府的邀约、走出那间破瓦房的时候谢意不由在心中想,也不知道陆英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而另一边的沈峥并没有耽搁,将从泉州带回的人证和物证交与大理寺和都察院后,一刻不停地入宫面见毓坤。一开始他并没有提到陆英,只说刘万金的案子查的很顺利,赃款俱已缴获,户部赈灾的银子少的那一百万两这下便能补上了。
这结果令毓坤很满意,着意夸了沈峥,沈峥却退了一步,跪道:“臣实在不敢隐瞒,这次能如此顺利收缴刘万金的那三条商船,还多亏了一个人。
毓坤的心扑通跳了下,忽然就有个预感,一颗心跳得更快。
好一会,跪在地上的沈峥方听毓坤轻声道:“说罢。”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沈峥也并没有抬头,沉声道:“原本那三艘商船靠岸之时,有人通风报信,船上的水手得了信要起锚,是陆英发觉了异样,叫臣去喊人,自己却跳入海中去扯那船锚。”
“若不是他及时绊住了锚绳,叫其中一艘船未来得及逃走,只怕这案子至今也不能结。”
说完这话,沈峥明显感到毓坤的身子顿了下,然后她压抑着什么一般道:“那……人呢?”
沈峥不敢隐瞒,也不愿隐瞒,叩了个头,眼眶发红道:“受了伤,连烧了几日,好在性命无碍。”
感到毓坤似乎松了口气,沈峥心中有了些把握,再次叩首道:“念在他此次立了功的份上,臣斗胆将人带回了京城。”
毓坤的身子猛然震了下道:“擅离流刑之地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沈峥抬起头道:“臣知道,臣也愿意领罪。”
毓坤冷道:“你是觉得,朕不会罚你?”
沈峥道:“臣不敢这样想,臣也知道陛下绝不会召陆英回京,那是不是他就要永远留在千里之外,此生再不得见陛下一面?”
毓坤沉默下来,并没有否定沈峥的话,沈峥第三次叩首道:“所以臣愿意做这个罪人,只求陛下能看在陆英这次立下的大功的份上,免去他的罪责,许他留在京中。”
见毓坤不言,沈峥道:“陛下向来刚正不阿,既然先前处置陆家时没有留情,那么这次论功行赏,陆英是首功,陛下也应赏罚分明。”
说完这话,饶是沈峥心中也很忐忑,不知道毓坤会如何抉择,许久后方听她道:“你倒是好,将朕的话都堵死了,还叫朕怎么说。”
沈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听这话是要将人留下了。他正酝酿着要如何说后面的话,但听毓坤道:“现下……人在何处?”
沈峥答道:“如今陆家的旧宅是不在了,他也不愿受京中旧友的救济,便出城赁房而居。”
毓坤想,这倒像是他了,仍旧是那样骄傲的性子。心中涌起千百种说不出的滋味,毓坤扶案坐下,望着沈峥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陆英,但也没有要将人再赶回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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