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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尹大业手上的准头了。

当年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起并肩作战时,他是日夜苦读兵书,而尹大业则是每天弄一具死尸回营帐细细地分解研究,每一块骨骼肌肉每一片筋膜内脏的位置,他都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昨天那么近的距离,尹大业若认真想取自己的性命,那枪头决不会差上分毫。最后误伤了春娘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尹大业那狰狞暴戾怪笑嘶吼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不禁又有片刻的停滞。

春娘见他不答,有点着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呀!”

萧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微笑道:“大概是他也突然想起了多年的兄弟情谊,一时心软,没有对我痛下狠手吧。”

是的,如果尹大业一心要为妹妹报仇雪恨,在过去的这十年里,无论是在京里、在漠北、在虎狼关、或是在黑松岭,他都有的是机会。又何必追到这里来取他的性命。

萧岳又一次想起前年在虎狼关,冰天雪地粮草断绝,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本是插翅也难飞的,他甚至咬破手指,连遗书都写好了,谁知最后居然让他逃出了升天。

他回想起那场最后的血战,回想起那三四个困住他的北靺鞨兵,以及他们落荒而逃时丢弃掉的那匹战马。

若没有那匹马,他一定和其他将士们一样葬身在茫茫雪原了……

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萧岳一时怔住。

春娘见他脸上的神色倏忽万变,眉梢眼角一派严峻,似是在思索极重大的事情,也不敢出声打扰;又见他已经给自己上药包扎完毕,便悄悄地扯过棉被,盖住了裸,露的身子。

萧岳一眼瞧见了,顿觉满心的歉愧,忙拿了春娘的中衣小心翼翼地替她穿妥当,这才又将棉被严严实实地替她盖好了。

一时翠果熬了汤药进来,正要服侍春娘喝药,萧岳却利落地接了过来,只对她道:“你去吧,这儿都有我。”

翠果瞟了这两人一眼,抿嘴笑着出去了。

自此,但凡汤药茶饭洗漱更衣,萧岳事必躬亲,衣不解带地尽心尽力服侍春娘于床侧。

春娘觉得十分不安,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叫个小丫头来帮帮我就行了,你怎么能做这些事,我实在承受不起。”

萧岳道:“为了我,你都肯搭上你的命,我服侍你一下又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来,乖乖地伸出小爪子来,该洗手了,别跟我矫情!”

春娘这么说了几次,萧岳只是置若罔闻。她实在无法,也只得随他去了。

刚开始时被他这么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春娘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不自在,可她躺在那里不能动弹,也只得硬着头皮承受了。

等过了一两日渐渐习惯了,春娘反倒开始觉得受用起来,时不时的嘴里也会冒出一句:

“二郎,我渴了,想喝茶……”

“二郎,这个药好苦啊,我还要吃那个杏子蜜饯……”

“二郎……”

而被她使唤的那个人分明也很受用。有时他给她喂着喂着药就会突然停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微笑起来,笑得毫无征兆不知所谓,似乎时不时地就会深深陷入到某种愉快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你怎么会冲出去替我挡枪呢?”他喃喃、震憾,不可思议。

“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会爱我爱到这种程度……”

再次喃喃、轻叹、傻笑。

“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

继续喃喃,继续傻笑,反复确认。

春娘被他说得满面胀红,急扯白脸地替自己分辨:“也不是啦,我当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啊,那么紧急的时候哪有时间想东想西……就是……”

她绞尽脑汁地要反驳他:“就算是羁哥儿,或是大小姐遇到了这样的恶徒,性命攸关的事,我看到了能袖手旁观吗?当然不能!咱们都会想着救人的对不对,所以说……”

“嘘……”萧岳一脸严肃,摇头打断了她,温柔地、笃定地道:“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你就是爱我,已经爱到了骨子里,我都明白的。”

春娘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笑:“你这个人!哪有你这样的啊,硬给人扣个帽子,非得逼着人家说……说……死皮赖脸的家伙……!”

萧岳索性握紧了春娘的手,老着脸道:“那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已经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你就是爱我,爱到已经不顾自己的性命了!”

春娘被他磨得没办法,头歪在枕上笑个不住,索性也老着脸嘟哝道:“那你呢?你……爱我吗?若是有人也要杀我,你可会为我也挡上一枪?”

话未说完,两颊已通红得如掉进了胭脂缸,羞得忙把脸埋进了枕头底下。

爱吗?当然。你爱我多少,我只会十倍于你。

会为你挡枪吗?这还用说。你为我挡过一枪,我从此便为你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屋子里忽然寂静了下来,静得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春娘许久没听到萧岳的答复,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忐忑中夹杂着无尽的羞愧。

天,她怎么能问出那么羞耻的话来!他只怕是说不出违心的话,所以才沉默的吧?

她一时间又是后悔又是难堪又是失落,缩在枕头底下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忽然,压在她脸上的枕头被轻柔地拿开了,萧岳很近很近地看着她,一脸严肃。倒把春娘吓了一跳。

“你受伤的那天我说过,对于我这个人,你有什么想问的想知道想了解的,等你伤好一点以后,我都会告诉你。现在你可以问了。”

此时的萧岳,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过于严肃的面容甚至让他显得有一点忐忑和拘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肌肉紧张得僵硬,就像个等待过堂的刑犯。而春娘就是那位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面那高高在上的县大老爷。

“我……我没什么想问你的呀……”看着他这样子,春娘比他更紧张了十倍。

问什么呢?你家里兄弟几个都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会和公主成亲?或者……佑君是不是你的孩子?你若想告诉我,我就听着;不想说我也不会问的。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堪,而且那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你以前的事情了,我真的并不想知道呀……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春娘在心里嘀嘀咕咕着,跟萧岳大眼瞪小眼地四目相对了许久。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温温柔柔细细弱弱地问道:“那个,燕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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