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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直起身,额头还粘着泡沫。
狄然踮脚,用毛巾给他擦掉,陆川擦着头进了厨房。
他毛巾挂在脖子上,动手处理买来的食材。
狄然一直围着他:“你和谁学的做饭啊?”
“奶奶。”陆川回答。
“奶奶在老家吗?”
“嗯。”
狄然眨眨眼:“你爸爸也在老家吗?”
陆川洗米的手一顿,停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下。淘米水泛着浓稠的白色,他紧紧盯着,见水面浮上来几只黑色米虫的躯体,在一片洁白之间格外显眼。
他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狄然:“什么事?”
陆川嘴唇微动,刚要说话,楼下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小胖子大喊:“喂喂喂?小红,小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狄然:“……”
她赶忙跑到阳台。
楼下小胖子举着喇叭站在树底下,小脸严肃。
“小红。”小胖浑厚的声音透过喇叭的放大显得中气十足,“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骑士,他虽然有点胖,但他很温柔,他想和楼上的小红一起写作业,可是小红不愿意。”
“骑士攒了三十多块零花钱,可以给小红买辣条、充黄钻、买小花仙的漂亮衣服,所以……所以……如果小红以后愿意和骑士一起……写作业的话,就打开你家的窗。”
狄然噗地笑出声来。
过来整整一分钟,小红没出来,小胖的妈妈出来了,拿着擀面杖拎着他后衣领把他提回家里。
小胖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妈——妈——我错了妈——我不和小红一起写作业了,你别打我——”
陆川也站过来看。
狄然恨铁不成钢地骂:“笨死你得了,这种事第一个干的是天才,第二个就是傻逼,用别人剩下的,你不是傻是什么?”
陆川:“别说脏话,教坏小孩子。”
狄然嘟嘴:“那小胖子贼精贼精的,油嘴滑舌就知道讨女孩子开心,他不用我教,他本来就坏。”
她转头看陆川:“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川怔了怔,别过脸:“没什么。”
“你有事瞒我。”狄然戳他。
陆川不让狄然看他的眼睛,刚刚一瞬间想和她说的话,现在忽然说不出口了。
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自卑,他蓦地想起潘静姝那天说过的话——狄然说不定会更介意他的家庭,他的出身。
他从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狄然所带给他的无论快乐还是陪伴,是他过往十几年生命中所从不曾拥有的,与她在一起短短几个月,身在其中的幸福已经超过过往所有的总和,他时常深夜里想,这幸福会不会短暂即逝,比泡沫还脆弱。
狄然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能让她多留一刻,他希望她别知道这些。
他回厨房做饭。
狄然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你不想说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
厨房油烟机声音大,陆川没听清狄然说什么,只感受到她的小爪子在自己腹肌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又捏又揉。
陆川受不了她这样骚扰,关了油烟机转过来,掏出狄然作怪的手,沉声问:“好摸吗?”
狄然没皮没脸地笑。
“油烟大,出去坐着。”他把狄然推了出去。
狄然无聊地坐在他书桌前,台灯的底座上放着那只她叠的粉色纸鹤。
——那天她扔在山顶的亭子里,被陆川捡了回来。
陆川的日记本敞开着,他先前告诉狄然,那是他的摘抄本,狄然拿过来看。
她只看了几页,就愣在那。
陆川是个克制的人,就连写日记都是绝对的克制,看他的日记本就像看天书一样,摸不着头脑,他不会将一天发生了什么与自己的心情.事无巨细写上,在他本子上存在更多的是人名。
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狄然翻了几页,上面写满了她的名字,她看日期,是他冷淡她那几个月。
再向后翻,日期七夕以后,开学之前,那段时间的日记都是混乱的线条,没有头尾,用黑色的碳素笔涂了整整满篇。
狄然心里没来由一阵心疼。她知道陆川是个内敛的人,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得很深,但她不知道,哪怕是在这么私密的属于自己的日记本上,他也如此克制,不曾吐露半点心里的感情。
——狄然。
简单的两个字,就是他能写出的全部。
在那些凌乱的她的名字中间,她还看到了一些别的名字。
——杨驰。
她不知道杨驰是谁,但见陆川下笔,笔笔凌厉就知道这人对他意义非同小可。
狄然合上日记本,放回原来的位置,装作没看到一样。
她回头看了眼厨房陆川做饭的身影,从椅子上起来,仰躺在他的床上。
陆川的床单不是新换的,上面有淡淡但好闻的他的汗味,狄然侧脸,用脸狠狠蹭了蹭他平日睡觉胸口会贴到的地方。
她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陆川已经将饭做好了——红娘鱼豆腐汤、红烧猪脚、西芹虾仁、炒杏鲍菇。
陆川在阳台架上小桌,叫她吃饭。
狄然搓着眼睛,半眯着来到阳台,陆川把刚才冰箱拿出来的酸奶贴到她眼皮上,凉得她瞬间精神抖擞。
“好香啊。”狄然吸了一口。
陆川的屋子在这栋楼最左侧,右边也有一户人家正在阳台上摆小桌子吃饭,是狄然见过的孙叔一家。
孙叔还是穿着宽松的破洞白背心,拿着芭蕉扇扇风。
他冲身边一个娴静的中年女人说:“厨房里还有一盆凉拌海蜇,去拿给陆川。”
浩浩听了很积极地站起来:“我去!”
陆川盛了一碗鱼汤,夹了几块猪脚和虾仁给浩浩,接过他手里的鲜海蜇。
狄然只尝了一口,就不说话了,拼命朝嘴里塞东西,她吃着饭,抬起头看着陆川笑。
“傻笑什么?”陆川问。
狄然咽下嘴里的饭,嘴角粘着米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要一直给我做饭。”
天色还亮,夕阳余晖温暖,晚风习习,墙上的爬墙虎沙沙摇曳。
到了广场舞的时间,楼下那欢快激昂的音乐又响彻云霄。
“心花开在无边的草原上——那可是你等在不远的前方——”
“当生活处处充满灿烂的阳光——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天堂——”
陆川曾读过一本书,奥尔罕·帕慕克在书中说:“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陆川觉得这话说得不对,日后会如何他并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细想。
至少现在这一瞬对他而言,是他过往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
他很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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