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魔龙与煌星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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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塔教授追寻的是拥有完整灵魂之焰的人工生命,而科林教授的目标却是拥有自我进化能力的最强单体兵器,两人在研究一途上追寻的终点大相径庭，只是因为生体兵器这个共同的交点与令彼此钦佩的学识走到了一起，分歧的种子早在一开始就埋下，等到爆发之时已经无人能够阻止。

「星融式」的诞生虽然让可进化的生体兵器有了实装的可能性，但需要建立在融合学习大量生物样本的基础上,与已经诞生灵魂之焰,可以自主学习的焰白不同,星融式的进化还需要解析足够的生物基因，越是丰富复杂的基因越能带来拟态进化新的可能性。

科林教授一心扑在了扩大生物样本的实验上，有了帝国的研究资源，这一项目进展神速，从最开始的常见动物,快要灭绝的凶猛魔兽，到拥有兽类基因的奥拉兽族,最后他甚至将目光放在作为同胞的人类身上——或许在科林·埃尔德曼的眼中那并不是他的同胞，只是一座座能令星融式进化的基因宝库而已。

在实验室中开始出现所谓的「死刑犯」活人的时候,艾丽塔教授终于无法忍耐,与沉迷研究的丈夫爆发了第一次争吵,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谁也无法说服谁，科林教授认为这是人类进步途中必要的「牺牲」,而艾丽塔教授并不认同融合了乱七八糟基因的星融式能进化出像焰白一样拥有自我意识的灵魂之焰。

两人的分歧也影响了研究所的氛围，不久后就出现了有心人将实验室内以包括人类与奥拉兽族在内的智慧种族为实验样本的丑闻捅到了公众眼前，帝国为此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叫停了关于星融式的研究，而科林与艾丽塔之间也因为研究理念而彻底对立，实验项目进展缓慢。

紧接着在某次突袭事件中，科林教授叛逃出帝国生体兵器研究所内的所有项目，并带走了全部关于星融式的研究成果，得到消息赶来的艾丽塔只看到了受袭后一地狼藉的研究所，以及唯一被留下来的实验体焰白。

焰白在那次事件中进一步突破了，灵魂之焰彻底融合了刀身的金属，使他得以不再拘泥于战刀的形状，能够随自己的心念变化外形，不仅是能开山断石的坚铁之器，更能活用本身被纯白灵火赋予的特性，变成最优秀的魔导器。

他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留下来的，科林教授叛逃的同时也带走了研究所内的各项实验体，他被人从培养皿中拿了出来，粗暴地塞进了临时容器中，焰白没有感觉到艾丽塔教授的灵魂之焰，他不喜欢这些总是试图用仪器渗透进自己意识的人类，神识在挣扎之中引发了元素魔法的小规模暴动，炸伤了一些叛逃的研究员，因而得以留存下来。

艾丽塔教授在狼藉之中捡起了被孤零零留下的战刀，缓缓蹲下身来，在焰白的注视中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在帝国下令停止研究之后丈夫会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也低估了星融式研究对他的意义，科林·埃尔德曼为了继续研究可以舍弃一切，家庭，爱人，声誉，都抵不过由他之手创造出完美生体兵器的诱惑。

正如她也曾一度沉浸在能够创造出新的生命，新的灵魂之焰的，宛如神祇一样的成就感之中。

“小白……”年轻的人类教授仿佛一夕之间衰老了许多，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研究信念产生了怀疑，她不曾看清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像她不曾看清科林·埃尔德曼到底是个怎样疯狂的人。

“我做错了吗？”

艾丽塔·埃尔德曼轻轻抚摸着战刀锋利依旧的刀刃，目光中带着迷茫，焰白轻轻嗡鸣了一声，收敛着锋芒没有割伤她柔软的手指。

叛逃后的科林教授带着星融式的研究资料离开了帝国，为了消除国内的恐慌情绪，帝国暗中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暗中派出军队搜寻，对方却像是彻底消失了般完全失去了踪迹，生体兵器研究所用了两三个月才恢复元气，艾丽塔教授依旧领头关于焰白的研究，只是这一次的进展格外缓慢，甚至连复写星融式也无法完成。

铭文定式依靠书写者的精神力完成，对研究信念产生动摇的艾丽塔教授再也写不出那些惊才绝艳的高环铭文定式，每日在研究所内重复着机械的基础实验，空茫茫地找不到方向。

倒是焰白的变形越来越熟练，除了不同的武器形态，他还把自己挤成了一个柔软光团的模样，煞有介事的拼出眼睛与嘴巴之类的器官，学习人类说话，与研究所里的成员交流，用身体去切实感受现实世界中的一切。

那是研究所里难得清闲的一段时日，不同于之前夜夜加班忙得跟打仗似的状态，星融式项目被叫停，就只剩下关于焰白的基础观察与测试，他很快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变成光团在实验室里飘来飞去，跟研究员们相处的还挺融洽，也展现了更多作为灵火之刃的可能性。

让艾丽塔感到惊异的是焰白体内封存着一股庞大的能量，是将他镶嵌在「境界魔动炮」的能源槽也足够发射两次的可怕体量。那似乎来自另一个灵魂之焰，正是这份力量让战刀在漫长的时间中觉醒出自我意识，而生成灵魂之焰的焰白与那份能量相辅相成形成循环，又为他的后续活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焰白说那是他的主人留下的遗产，是北迦教会所信仰的晨曦女神洛德露西娅·梅尔兰斯曾经存在于世的证明。

艾丽塔教授对宗教的渊源并不感兴趣，但焰白的情况给了她新的灵感，相互依存的灵魂之焰通过特殊铭文定式的转换形成相互支撑的循环体系，且能产生并储存庞大的能量，这对生体兵器的研究来说是一个全新可行方向，让她看到了与星融式截然不同的曙光。

尽管对研究方向产生了自我怀疑，但艾丽塔教授依旧无法磨灭自己对生体兵器的热爱与那能够抓住一切细小契机的敏锐天赋。

她依据焰白的情况，将双向伴生的灵魂之焰作为下一个研究目标，从另一个方向思考其了生体兵器的可能性，不再奢求冰冷的金属能够诞生自我意识，而是借助另外的灵魂之焰，比如人类，来引导与陪伴他，形成武器与使用者之间成为默契搭档的情况，并能通过这种伴生形式积蓄能量，大幅度提高单兵组合间的战斗力。

就像焰白一样，这样的武器不拘泥于外形与攻击范围，拥有无限或者多个变形模式，甚至能通过灵魂之焰的相互融合进行与星融式类似的拟态进化，以更完美可控的生体兵器形态出现。

有了想要描绘的蓝图，剩下的日子就是一步步走向那愿想之景的旅途，对艾丽塔教授而言也是唯一能够抚平她内心伤痛，找到前行动力的方法。在她的主持下这项研究进行了大半年，最终组写出了能够相互伴生的灵魂之焰契约式，而焰白也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下将光团的形态拓展，形成了与人类无异的少年模样，虽然能维持的时间很短，但这项变化仍然在研究所内掀起了轩然大波，艾丽塔教授以此为基础，一鼓作气突破了契约式中的另一项难题——属于武器的灵魂之焰。

无法做到人工制造灵魂之焰这样的神迹，那就退而求其次，让具有灵魂之焰的存在获得武器的能力，重新找到了研究激情的艾丽塔教授复写了庞大的铭文定式组，改变人体内部的部分构成，并从焰白体内提取出与武器形态相通的转化基因，以契约式为源，提出了全新的人形生体兵器制造方案报告。

完成这份报告之后，艾丽塔教授却迟迟没有投入试产，也没有上报予帝国高层，她陷入了与之前同样的自我怀疑中，不知道自己这份改造「人类」的方案，与曾经将人类作为实验数据源吸收的星融式之间有什么不同，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她到头来是否还是做了与科林一样的选择，将那些人当做是人类前进途中的必要「牺牲」？

“我做错了吗？……”

她再一次向焰白问出了这个问题，彼时银白短发的少年正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吃一份研究所标配的工作餐，他眉头微蹙，眼周一圈灰暗的烧痕，与战刀模样时的灵火之印十分相似，一只手别扭地使用叉子去戳餐盘里的小番茄。

不习惯使用工具的战刀少年好几下都没能戳起小番茄，有些恼怒地扔了叉子，将手指部分变成了餐刀形状，戳起小番茄送入了口中，听到艾丽塔教授的询问后这才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并不是可以对比的情况啊。”焰白微微蹙眉，入口的小番茄味道酸酸甜甜，对他来说非常奇怪，远不如流淌在身体里的契约力好吃，也不知道人类是怎么忍受天天吃这玩意儿的。

“科林想要制造的是不具备自我意识的战争兵器，没有神识也就没有思想，不会思考的同时也不会恐惧，又因为生物性能得以快速适应一切战场，是最难以对付的一类敌人。”焰白耸了耸肩，又吃了一颗小番茄，眉头再次一皱，“而你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吧，艾丽塔？”

“没错，比起单纯的「生物性能」，我认为灵魂之焰中具备的情感更为宝贵。”艾丽塔垂下目光，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想要守护什么而拼命努力战斗的心情……我希望作为武器的个体也能拥有这样的想法，从而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这也是我最初研究生体兵器的原动力之一。”

“那不就行了？拥有这样想法而没有足够力量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给予他们足以保护什么的力量，不正是你要做的事情吗？”焰白晃了晃变成餐刀的手指，摇头道，“化为武器回到战场继续战斗，吸收所经历的一切成为力量的源头，对敌人的仇恨、对死亡的恐惧、对失败的不甘、对亲人朋友的留恋、对家乡的思念、对祖国的崇敬……

“都能通过契约式化为灵魂之焰的力量，一柄可以思考与感受的武器，这不正是你追寻的目标吗，艾丽塔？”

银白色短发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指尖沾上的番茄汁，他的灵魂之焰源于冷铁战刀，并不具有类人生物的同理心，因而作为旁观者评论起来格外不留情面，却也正是这份置身事外的冷漠让艾丽塔没有了心理负担，进而产生了倾诉的冲动，想要听听他的答案。

“再者你为什么会觉得创造生命是神迹一样的妄想呢？”焰白放下手，金绿色的眼睛直视着年轻的教授，“以有性繁殖延续物种的你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生命吗？”

艾丽塔教授微微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只可惜局势并没有给予教授慢慢思考的时间，在她对报告的决意游移不定的时候，一直沉寂的科林教授忽然传出了消息。

正确的说传出消息的并不是科林教授，而是一个位于中立国家玖斓，名不经传的小实验室。这个看上去才临时成立不久的实验室先是搞出了混血真龙族的惊天大新闻，进而宣布科林·埃尔德曼教授的「星融式」已经与混血龙完美融合，获得了世界上最为全面且强大的基因源。

这个消息一出，举世皆惊，艾丽塔教授更是连夜发信给帝国高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星融源诞生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这是以真龙族为样本诞生的基因源，是比人类更为完美的基因库。要知道这个时代真龙族早已销声匿迹，即使人类已经成为陆上的主宰，也不得不承认真龙族是比他们更加强大的上位种族，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无论是魔力还是精神力都远非人类可比，再加上那强健到可以释放对军级魔法的灵魂之焰，对星融式来说是最完美的生物样本。

艾丽塔教授不知道玖斓是如何找到早在东纪年就失去踪迹，几乎已经成为传说的真龙族，并且触碰禁忌得到了更为强大的混血龙族，但无论如何，科林·埃尔德曼走在了她的前面，在她还在为手中报告的去向纠结的时候，科林已经找到了星融式的最后一块拼图，成功将它装回了正确的地方。

很快，以星融核心为主体的强殖生体装甲在玖斓问世，迅速量产并席卷了战场，其强大的生物性能让拥有星融兵器的一方不断取得胜利，联盟与帝国胶着了数十年的大战线也因此出现了显著的偏移。联盟的动作比帝国更快，早在消息公开之前就与玖斓达成了合作意向，大量买入星融兵器置入军队编制中。

玖斓依旧是那个中立的，远离战火的玖斓，依靠售卖军火获得了海量的财富，甚至在已经与联盟合作之后依然向帝国伸出了橄榄枝——商人并不希望战争一面倒的过早结束，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获取利益。

帝国拒绝了玖斓的提议，除了考虑到以圣德拉戈羽学院为首的学术派激烈反对，也因为玖斓这渔翁之利收得太过明目张胆——在探查科林教授下落的期间帝国曾无数次问询甚至排查过玖斓都一无所获，显然是玖斓的高层获悉了星融式的研究，并一力担下隐匿科林教授的风险，为的就是研制成功之后可能带来的巨额财富。

然而现在的帝国军编制中并没有能与星融兵器相抗衡的力量，拥有生物性能的星融兵器能够快速适应任何战场，进化出适合的火力模式，接受司令部的远程战术指挥，即使部署魔法师军团与装配热聚能武器也会被快速精准地摧毁，且星融兵器不会恐惧，不会疲累，在战场上往往能横冲直撞到核心破碎为止，对任何军种而言都非常棘手。

艾丽塔教授手中的报告最终还是交上去了，可惜时机稍迟，在她提出的构想得到实装之前，帝国军只能凭借「境界魔动炮」勉力抵挡星融兵器，甚至在战线之外轰出了延绵数公里的「死地」来隔绝可以就地寻找生物样本拟态进化的星融兵器。

生体兵器研究所又回到了通宵达旦加班加点的状态，艾丽塔教授获得了一批拥有坚定信念的军人自愿接受铭文契约式的基因改造，他们大多在战场上与星融兵器正面交战过，无论是抱着想为同伴复仇还是想要守卫家园国土的决心，这种强烈的情感牵引都是让契约式成立的关键，而另一个关键在于焰白。

人类与武器之间以灵魂之焰为契机的转化基因全部来自于这柄奇迹的女神之刃，他将变回战刀状态，重新被浸泡进培养皿中，开始长达不知多久的提取进程，直到新的生体兵器能够量产为止。

艾丽塔教授对此心怀歉意，焰白倒是挺平静，最后用少年的模样拍了拍教授的肩——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人类之间表达鼓励意味的动作。

“你不需要道歉或者觉得愧疚，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帝国做这些的。”银发的少年嚣张地一勾唇角，眼周的烧痕显得格外生动，如同灼烈燃烧的灵火，“这是给你的谢礼，艾丽塔，是你让我觉醒出更强的力量，所以我也会帮助你守护你在意的东西。”

“科林在得知项目终止之后立刻就开始寻找下家投资者了，恐怕玖斓就是在那个时候跟他接触的，而他也没有任何负担的加入了。”焰白认真地说道，金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年轻教授略显诧异的脸庞，“而你没有离开，你其实很喜欢帝国吧。”

艾丽塔教授听完久久无言，最终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焰白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纯白的火焰闪过，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而颀长笔直的战刀出现在艾丽塔教授的眼前，边缘泛着锐利的锋芒。

有了焰白的全力配合，人形生体兵器的开发进程十分顺利，成功制造出第一个样本的时候，艾丽塔教授将这组突破了五环定式，触及第六环形铭文的契约式命名为「煌星式」，与融合了无数星辰之辉，完成自我进化的星融式不同，每一个接受煌星式的灵魂之焰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夜幕中那颗最为耀眼的，点亮自身信念与前行之路的煌煌明星。

帝国高层取了相同的名，将接受「煌星式」改造成为生体兵器的人称为「煌月」，正式编入军队编制之中，对抗势头越来越强的星融兵器。

煌月武器的适应性比预计的更好，虽然无法像焰白一样拥有近乎无限的变形模式与全元素附魔的特性，但大多数煌月都拥有两段以上的变形，攻击距离与模式灵活多变，且能根据个体灵魂之焰衍生出各种不同的便利能力，极大激发了单兵组合的作战能力。

且因为完整保留了灵魂之焰的活性，煌月武器在战场上能够更好的执行临时战术判断，有了契约式作为能量来源，他们甚至不用太多进食，也不再畏惧酷热严寒等气候变化，更多时候反而是人类搭档的存在限制了他们的任务时间与可以深入的地域。

越来越多以生体兵器研究所为首的转化站建立了起来，一批又一批的煌月武器被制造出来，进入战场，而后带回更多的情报，送返研究所供艾丽塔教授的研究团队进一步改进拓展「煌星式」。

她像是回到了最初遇到焰白的时候，与浸泡在培养皿中的颀长战刀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偶尔艾丽塔教授在工作间隙抬起头，培养液淡蓝色的水光倒映在她盈盈脉动的眼底，像是教授心底涌动着的陌生情绪，她手中握着最新的战场反馈，正进行着新一轮的调试改动，很快这批煌月就会顺利诞生，再次进入战场，与联盟的星融兵器不死不休。

培养液中窜起了一连串细小的气泡，有着白色焰痕的长刀悬浮在液体中央缓缓旋转着，一旁的仪器正记录着他蓬勃的生命力，艾丽塔揉了揉眉心，她的眼底积着深深的暗影，不知多久没有睡过一次饱觉了，长期超负荷工作让她的注意力有些涣散，思绪莫名回到了最初在学校里遇到科林的时候。

她与科林是圣德拉戈羽学院的同学，虽然在不同的专业，但都是本院里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早在第一次见面之前就已经听闻过对方的大名了。后来在某次官方组织的学术研讨会上正式相识，那时候的科林已经在生体兵器理论上颇有建树，而艾丽塔也对这个方向很有兴趣，两人相谈甚欢，之后也不断在各类大小研讨会与实验项目中遇到，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