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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荆州城里下了整整三日的雪渐渐停息了。
庭院里的红梅绽开,花芯里乘着雪粒子,日光下好似琉璃花蕊。
苏怜裹着厚重的狐裘披风,站在梅树的一侧,指尖轻轻地将花瓣儿上的落雪拂进手中的青瓷罐子里。
她准备储些雪水,闲来无事时可以用其煮茶。
她还记得自己曾尝过一次雪水煮的西湖龙井,清香中自有一番冷冽口感,绕齿生香。
细白的指尖被冻得发红,苏怜收回手,放在唇边,正准备轻呵一口气,却忽地被一只粗粝的手掌握住。
谢衍摩挲着掌中的指尖,蹙眉道,
“冷不冷?”
“早上让你多穿一些,你非要嫌臃肿。你病刚好,若是再冻坏了,又要喝上几日苦药。”
苏怜愣了片刻,瞠目结舌,竟不知谢衍何时变得像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
她挠挠他掌心,笑得活泼,
“不冷的,我都热出汗了。”
说完,便扬起脖子凑近,让谢衍仔细瞧瞧她被汗黏在脖子上的发丝。
脖颈纤纤,肌肤白皙如玉,乌发雪肤猛地靠进,带着梅花的暗香,宛若惑人的妖精。
谢衍眸色一暗,喉结动了动,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将她颈间的毛领子拢地更紧了些。
出汗后再受风,极容易得风寒。
谢衍接过她手里的瓷罐子,直接递给在一旁低眉敛首的谢七舟,沉声吩咐道,
“你把这院子里梅花上的落雪都集到这个罐子里,装满后再将罐子放进地窖。”
谢七舟一张脸扭成了苦瓜,他呆呆地抱着罐子,看着他家主子牵着苏姑娘走进厢房里,还贴心地帮她带上了兜帽,而自己却要苦哈哈地来收集这些劳什子的落雪。
谢七舟对着在一旁偷笑的谢六使了个眼色,让他抱着瓷罐子,在树下站好。
谢六挠挠头,接过罐子,凑近树下,而谢七舟则是飞身一脚,踹上了树干。
雪块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谢六一时不察,被雪花连同着枯叶糊了一脸。
他咬牙切齿地放下罐子,随便在地上捞了一把雪,团成个冰球,朝着谢七的面门就扔了过去。
谢七舟也不甘示弱,团了个馒头大的雪团,又蓄力打回去。
两人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连一脚踢翻了那个青瓷罐子也不知。
此时屋内,苏怜坐在软榻上,听着窗外的嬉闹声,伸手凑近炕桌上的银丝炭炉,慢慢地烤着手,凝神看着谢衍在红纸上写着墨字。
“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
苏怜撑着下巴,看着撒金红纸上的字慢慢嘟囔道,
谢衍挥豪疾走,写完最后一笔,挑着眉毛看向苏怜。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微张,似是惊讶。
他对自己一手行书颇为自得,还以为苏怜这副神态,定然会夸赞他几句。
却没想到她只是扁扁嘴,旋即摇头说道,
”不对不对,咱们现在是可是商户之家,你写得这般文绉绉,引人疑心。”
谢衍持着毛笔的手顿住。
还真是。
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忘了此事。
谢衍装作恍然大悟状,拍了拍脑门儿,调侃道,
“那依娘子之见,咱家的对联写写什么为好?”
苏怜的脸红了一瞬,心里腹诽他的不正经,但还是蹙眉思索了一会,然后慢慢说道,
“不如就…占天时地利人和,取九州四海财宝。”
嚯,果然是财大气粗眼高于顶的气势。
谢衍被她的机灵劲儿逗笑,接着问道,“那横批呢?”
“当然是财源广进啦。”
苏怜咯咯地笑起来,发髻上步摇都歪了下来,上面挂着的穗子叮当作响。
谢衍抬眸看向她。
她一张脸被炉火熏得红彤彤的,格外红润可爱,眼睛里潋滟起流光,顾盼生辉。
她少有如此快活放松的时候。
从前在京城,她总是低着头谨小慎微,在宛州,她也是日以继夜地操劳,闲下来时就坐在杌子上,神色疲惫地敲着腿。
谢衍觉着,她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般笑,他刀山火海也不畏惧。
他微微咬牙,只觉得那些在阴暗处勾心斗角之人,竟是该死的碍眼。
谢衍眸底暗色翻涌,又想起李徽明那双猩红双目。他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接过苏怜递给他的撒金红纸。
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上了四个大字——
万事胜意。
他只愿万事胜意,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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