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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再见到唐泾川是一个星期之后,我出差走了一周,忙得焦头烂额。
有时候我会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经营公司的这块料,但要让我真的把我爸拼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我也是不愿意的。
以前总想为自己拼,现在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承认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活。
中午的飞机回来,我到公司安排了一下之后的工作,然后开车回家补觉。
在外面我就没有一个晚上能睡个好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些所谓的合作伙伴没有一刻让我消停,甚至为了拿下这个项目,什么都往我这儿送。
包括人。
我从来不玩儿那个,以前是,往后更是。
他们送进来的是个小明星,我隐约记得自己见过,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说漂亮话,于是我们就坐下来,面对面抽烟抽了一晚上。
之后的几个晚上大同小异,我累得不行,只想赶快回家睡觉。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我跟着导航走,竟然路过了市第三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尤其是这种公立医院,永远都是乱乱糟糟闹闹哄哄,我以前是绝对不会多看这里一眼的,但走到这里时,我想起唐泾川,想起之前他说他老婆还在医院,不知道现在回家没。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老婆得的是什么病,但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我只想绕着医院开一圈,就好像在这里走了一趟就是见了唐泾川一面似的,够傻。
就这样,我开到急诊门口时,看见了几天来日思夜想的人。
我停好车跑过去的时候,唐泾川正跟着医生往楼里跑,我追上去,一眼看见了躺在担架上的女人。
那是唐泾川的老婆。
“怎么了?”
唐泾川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老婆身上。
我就在后面跟着,一路看着医生把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推进抢救室。
唐泾川站在抢救室门口一动不动,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胸膛因为粗喘而剧烈起伏着。
我不敢草率地打扰他,在据他半米的地方站住,盯着他看。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开衫毛衣外套,衣服不知道在哪儿被刮了一下,有些脱线,倒是跟它主人现在的样子很搭。
对,当时的唐泾川在我看来就像是被刮坏的毛衣,窘迫失落,等待着自己被世界遗弃。
可再破旧的毛衣也有珍惜它的人,那人试图小心翼翼地把被刮坏的地方重新补好,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
我尝试着做那个缝补他的人,可当我过去,极尽温柔地问他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瘫倒在了我怀里。
我珍惜的这件毛衣,千疮百孔了。
可我不能丢弃它,就像我不能不关心唐泾川一样。
我叫来护士,可这破医院连一张空病床都没有,护士弄来一张临时的小床,架在狭窄喧闹的走廊上,唐泾川躺在那里,脸色惨白,我就那么守着他。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而且不用担心被发现。
护士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是邻居。
问我他的姓名,我说不知道。
那是我们第四次见面,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对他有很多猜测,并且把他从睫毛观察到喉结,我想吻他,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门功课就是学习自控。
医生说他没事,等会儿就能醒过来。
我又打听他老婆的情况,但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跟这家人关系不明,所以对我三缄其口。
我很清楚,有些事我不该管,可是,看着这乱糟糟的医院,觉得自己被那些吵闹和哭声搞得一阵阵耳鸣。
我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在和康医院给安排一个单人病房,然后挂了电话,等着眼前这人醒过来。
唐泾川睁眼的时候我正在跟我妈打电话,我爸去世之后她就被我姐接去国外了,日子过得不错,只是时不时关心一下她儿子有没有败光家业。
我应付着我妈,然后看见唐泾川揉着额头从那小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向我,眼神迷离,我挂断电话,走过去说:“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唐泾川又在道谢,然后他慌慌张张地下来,又站回了抢救室门前。
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出什么事了?我可以帮忙。”
他摇头,不说话。
“第三医院是医疗条件最差的,而且我问过,现在没有病床。”我说,“你太太出来之后需要好好修养,我在和康医院有熟人,可以接你们过去。”
“不用了。”他说,“那里我们住不起。”
05
和康医院是全省最好的私立医院,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护人员的专业水平都是顶尖的,当初我爸在那里住院的时候,一天的费用就要几万块。
确实,那里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我说:“这些你不用担心,只要带她安心养病。”
我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有多蠢,但当唐泾川不解地看向我时,我知道,我有些越矩了。
对我来说,他是我喜欢的人,但对他来说,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通的邻居。
“抱歉。”我说。
在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很少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多年来过分的自信让我经常显得很自负,这很惹人讨厌。
以前我意识不到自己原来是这么让人为难的人,在认识唐泾川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那么招人喜欢。
他诧异地看了我半天,然后又转回去继续盯着抢救室的门看。
他说:“先生,她是我妻子。”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像生生嚼了颗柠檬,酸得彻骨。
我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然后打电话给秘书,取消和康医院的病床,让他想办法在第三医院弄张床出来。
我还是想帮他,最好能不被他发现。
我又看了一遍那部电影,又琢磨了一下那句话。
未遂的爱最浪漫,我觉得不是,不浪漫,很煎熬。
我一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一边又不受控的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突然发现,只有在他老婆过得好的时候,他才能稍微好一点。
我像个变态一样,假借自己看病,又跑去第三医院,非常刻意地跟他偶遇。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但对他的惦念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
那天我拎着一大袋子自己并不需要的药跟他在医院走廊遇见,他出于礼貌跟我打了招呼,而我趁机跟他聊天。
我喜欢他的声音,比我听过的所有音乐都更能让我放松神经。
我说:“你看咱们见了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说他叫唐泾川,泾渭分明的泾,川流不息的川。
他说:“我妈说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命中缺水,所以起的这个名字。”
我笑着开玩笑似的说:“你命中缺水?那巧了,我姓水。”
他惊讶地看我,我说:“我叫水航,水上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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